第63章
三日後,
今兒天初亮,就有侍人敲門,裏頭的人已醒,將房門打開之後, 小聲叮囑了幾句, 那侍人就轉身離去。
再等片刻,床上的人悠悠轉醒, 下意識往旁邊胡亂摸了把, 尋不到寧清歌, 就連被褥都已涼透,她懶懶掀開眼簾,便翻身,側躺至床邊, 看向別處。
寧清歌正背對著她,跽坐於銅鏡前梳妝。
盛拾月也不出聲,懶洋洋看著。
隨著天色逐漸明亮, 旁邊的銅盞燭火變得黯淡,風從敞開的半扇木窗中吹入, 將火苗吹得搖搖晃晃。
寧清歌還不知對方已經醒來, 動作很是小心,發絲起落間, 依稀還能瞧見脖頸處的淩亂咬痕, 再往下, 白色裏衣鬆垮攏著線條妙曼的脊背, 隨著抬手, 蝴蝶骨開合,將布料微微撐起。
盛拾月不知在想些什麽, 眼眸虛晃,倒映著那盞搖曳的火光,任由初秋的寒氣襲來,纏繞至探出被褥的手腕、小腿。
此時的汴京已不算安靜,雞鳴犬吠不斷,甚至已有人早早挑著扁擔,開始叫賣著包子、白粥,府裏也鬨騰,總不能個個都像盛拾月賴著床,練武的、掃地的、燒柴煮東西的,各種聲響疊在一塊。
房間裏的信香還未散去,荔枝香氣與櫻花味道夾雜著一塊,很是濃鬱。
思緒落在這兒,盛拾月又想起昨日去見徐三癡的事。
那人難得沒喝醉,抬手把脈後,便道她舊傷在逐漸愈合,讓她不必著急,按時服藥就是,等過些日子施過針後,就能徹底恢複。
至於額頭上的傷,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回府前就已結痂,隻是聽寧望舒說她這短短幾月內,腦袋已受了好幾回傷,便又多開了一副補藥。
盛拾月頓時愁眉苦臉,總覺得這藥是越喝越多,沒有個儘頭。
木梳放下,又拿起螺子黛。
床上這人終於有了動作,慢吞吞地翻身下床,趿拉著鞋往那邊走。
“殿下醒了?”寧清歌側身轉過去,發絲半遮半掩間,露出清雅麵容,幾晚情事過後,潤澤的紅唇多了幾分瑰豔,將寂然的聖潔抹去,多添幾分豔嫵。
盛拾月含糊應了聲,舉手投足沉重而拖遝,一下子跪坐到寧清歌旁邊,側身就往對方肩上靠,隨即哼哼幾聲,表示困倦。
另一人稍挺直脊背,偏身向對方,讓盛拾月靠得更舒服些。
屋外的侍人見時間不早,輕輕推開門後,往裏一瞧,又悄悄關上門。
裏頭人聽到聲響卻不回應,地上的影子粘成一塊,垂落的衣角也疊起,綿長的呼吸吹起寧清歌耳邊的碎發,起起落落。
盛拾月緩了一會,又慢悠悠支起身,聲音中困倦未散,隻道:“你要畫眉?”
寧清歌溫聲稱是。
“我幫你,”盛拾月拿起被她攥在手中的螺子黛。
螺子黛長得別致,整體如一個白色長螺,尾部鑲嵌寶石花,尖端有一抹黑,不過半個小拇指大小,就已價值十金。
即便是極富裕的人家,也不敢輕易取用,隻在極重要的場合,才會淺描些許。
但盛拾月卻將它隨意捏著食指與大拇指間,先不說容易失手掉落,單說這個漫不經心的姿態,也不像是會畫眉的模樣。
“你今兒第一天上任,”盛拾月微微偏頭,凝視著寧清歌,像在思索一般,又開口道:“畫個眉峰?英氣些。”
“都聽殿下的,”寧清歌眉眼低垂,並無異議。
幸好周圍沒有人候著,不然該如何提心吊膽,也不知寧清歌是如何放得下心,將妝容交給對麵的紈絝,若是不出門還好,可這是她成為巡撫使後,上任的第一天,若是沒能開個好頭,日後肯定囉嗦。
這兩人,一人敢畫,一人敢允,也挺匪夷所思的。
盛拾月挺直脊背,本身就比寧清歌高些,此刻更是明顯,單手曲指箍住寧清歌下頜,迫使她微微仰頭。
盛拾月說:“閉眼。”
寧清歌便合上眼,濃且卷的睫毛微顫,在眼瞼印下淺灰色的影。
眉筆輕描,旁邊銅鏡倒映著兩人麵容,維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桀驁又輕佻的人露出少有的認真神色。
“北鎮撫司責任重大,不能以往一般,直接從其他部門那兒借調人手,你這幾日又忙著和我廝混……”
盛拾月停頓了下,似在細細端睨,而後又道:“你手中可有能用的人手?”
寧清歌不曾睜眼,完全將妝容交於對方,聞言,隻啟唇道:“殿下不必擔憂。”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一如既往地嘴硬:“朝中事務我一樣不管,有什麽擔憂不擔憂的,我隻是怕你上任第一天就沒人使喚,平白被人看了笑話。”
她“哼”了聲:“我好歹也是京中一頑主,怎能被旁人笑話。”
她話鋒一轉,就道:“小姨離京前,曾將麾下一千精兵留於我,以防不測,可京中太平,哪有什麽事情需要麻煩他們的?除了方畫影人手不夠的那一回,其餘時候都待在府中,天天好酒好肉的伺候著,一個個都要閒出毛病了,不如借你一半。”
眉筆一挑,勾出淩厲眉峰。
盛拾月又道:“他們都是跟隨小姨走南闖北,經歷過刀山血海的人物。”
“北鎮撫司既要行使刑罰,總不能讓那群文縐縐、沒見過血的家夥來吧?怕是連刀都拿不穩,反倒讓你這個巡撫使動手,”盛拾月麵露嘲諷,說話也很不客氣。
“曲姨也可喚去,她見識廣,手段也多的很,即便是再嘴硬的家夥,在她手中也挨不過十招。”
寧清歌勾了勾嘴角,笑道:“殿下想要護臣,臣自當聽從。”
說到這事,盛拾月撇了撇嘴,反駁道:“誰要護你?”
“你本事可大著呢,大梁建國至今,寧大人還是唯一一個被革職入了大理寺後,還能完完整整的人物,哪裏需要我護著你?我還是天天去國子監當乖乖學生,不拖寧大人後腿就好。”
怪不得曲黎等人都說盛拾月心眼子小,她這回算是見著了,哄了三天還不夠,還在嘀咕著呢。
寧清歌抬手揪住她衣尾,輕扯了下,又溫聲道:“不用殿下去國子監裏當乖乖學生。”
“哦”
寧清歌掀開眼簾,含笑瞧著她,接道:“在我這兒當……”
她刻意將聲音拉長,停頓一瞬又極快接道:“乖乖、就好。”
盛拾月算是明白了,這文官沒一個好東西,表麵裝得謙恭守禮,嘴上花花起來,倒比她這個紈絝還放浪。
捏緊眉筆的手一緊,盛拾月耳垂發紅,卻還在強撐,硬邦邦道:“你再亂說,信不信我給你畫成豎眉紅臉的關雲長。”
寧清歌笑了下,抬手束住對方手腕,便往下扯,盛拾月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見她傾身偏頭覆過來,輕言細語道:“眉都畫了,殿下不如好事做到底,為臣抹上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