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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大理寺牢獄淒冷且壓抑, 插在石壁之間的火把燃燒著,伴隨著鞭子擊打聲、慘叫聲、喝罵聲,有人快步走入,濺起的火星打在石壁上, 像是徒勞無用的掙紮。

再往裏看, 相對於別處的冰涼,刑房炙熱得驚人, 火炭上擺著的烙鐵被燙得發紅, 像是塊透明、赤紅的琉璃。

而這塊琉璃, 很快就被壓在另一人的身上,像肉被快速煎熟,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濃鬱的香氣也散開。

更遠處的牢房, 有人將臉伸出木欄,幾乎貪婪地嗅吸著,他已被餓了許久。

而寧清歌坐在刑房之中, 半個身子都隱沒在陰暗之中,望不清神色, 隻覺那一雙漆黑的眼眸比周身的暗, 更暗,像是散不開的墨, 與身穿的緋袍相襯, 漆黑更濃, 緋色似血。

她語氣十分平靜, 連語調都與往日一致, 說:“繼續。”

於是,那滋啦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被人押著、蹣跚走到這兒的陳安瞧見這一幕, 瞳孔驟然放大,在極致的恐懼下,竟一下子跪在地上,乾嘔起來。

寧清歌眼神隨意一瞥,又不緊不慢地轉回,好像隻是在路邊瞧見了一條小狗,不曾掀起半點波動。

直至跟在後頭的南園上前一步,附身在她耳邊說了句話。

這人的神情終於有了波動,不管還在受刑的人,便起身,向外麵走。

那堵在門口的陳安被嚇得一激靈,越抖得愈發厲害。

寧清歌卻直直略過她,不曾有片刻停留。

直到一處偏僻處,她駐足,南園低下頭,便道:“九殿下去了掖庭。”

寧清歌頓了下,焦距定在一處虛無的黑中,無意識抬手,轉動了下懸在手腕的鐲子。

她語速很慢,像在吐出一口氣般地問:“怎麽突然去哪兒了?”

雖然是疑問句,卻沒有多少疑惑的感覺,更像是被行刑的人被壓在虎頭鍘,有一種離死將近後的鬆口氣。

南園剛剛準備開口。

寧清歌卻直接打斷道:“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她確實知道,昨日的問話像是引子,是她提起了兩人的初見,也是她親自下令,將陳安從國子監中押來,但凡她多思慮片刻,就該猜想到後麵會發生什麽。

可她沒有想,潛意識放任自己不去想,斷在逮捕陳安的節點,直到此刻。

南園隻能問道:“那需要派人攔住九殿下嗎?”

寧清歌停頓了下,她平日很少這樣,更多是清醒且果斷的,隻有盛拾月,也唯有關於盛拾月的事情,能讓她躊躇、猶豫。

她又像用那種、像是吐出重重一口氣的方式,慢吞吞道:“不用。”

“不用派人攔她。”

她靠著冰涼石壁,不知是哪一位牢犯的血沁入巨石中,至今還有血腥味殘留,連同暗色一起,將寧清歌整個人都裹住。

“她想知道就知道吧。”

“她早晚都要知道的。”

這話不知是在和南園說,還是在勸自己。

南園似有話想說,可又不知該如何勸她,於是抬起的頭又低下,無意窺見她不停轉動的鐲子。

那翡翠鐲子……

是傳聞中九殿下最珍愛的物件之一,皇貴妃的遺物。

可實際上,那鐲子並不算極其昂貴,如今大梁更推崇和田玉,翡翠稍次,又濃綠色為貴,可那鐲子隻飄著些許淡綠,唯一能誇讚的是水頭足夠,遠遠看去,還以為是清澈泉水攜來一縷淡水草,柔柔環在腕間。

南園眼眸一轉,便想借此寬慰寧清歌,開口道:“這鐲子……”

寧清歌卻道:“是我阿娘的遺物。”

她聲音篤定而平緩,完全不像是在胡亂說話。

南園頓時僵在原地。

———

枯黃的樹葉被風吹至靴子邊,即便是皇宮,也無法躲避秋季的摧殘,曾經的濃綠變作一片黃,被風一吹就嘩啦啦地落下。

太醫院至掖庭的路程不長,隻是盛拾月猶豫,故意繞著路,拖延許久才至門口,又站在原地,糾結了半個時辰。

就像她對自己的評價,一個膽小鬼。

盛拾月是膽怯的,她總在下意識逃避,皇宮對她來說,就好像一個藏著好多秘密的盒子,她把盒子掩埋進泥土深處,再壓上巨石塊,不肯主動打開半點。

即便裏麵有她的阿娘、皇姐,有寧清歌的過往。

她都不敢伸手,甚至是主動搜尋阿娘和皇姐的往事。

說來好笑,盛拾月對皇帝的了解,都比她的阿娘、皇姐多。

對於盛拾月而言,愛的同義詞是怯。

盛拾月深吸了一口氣,掌心不知何時已冒出密密麻麻的汗。

她第一次主動踏入這個盒子,是因為寧清歌。

第二次自願掀開這個盒子的一角,也是因為寧清歌。

上一次她被鎖在盒子裏半個月。

那這一次呢?

會有什麽代價呢?

為什麽寧清歌會百般遮掩,不肯直接告訴她

盛拾月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終於大步往前。

掖庭不同於皇宮各處,高半尺的厚重圍牆,帶鎖的銅門隻打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僅遠遠看去,就能察覺到它的特殊。

剛剛踏入其中,就能聞到一股濃鬱的、枯敗的腐朽味道,像是磚石夾縫中的青苔敗爛、木梁被水泡的發黴、鐵器生鏽的味道和行屍走肉的臭味,這些味道交雜在一塊,將踏入的人籠罩住。

連日光不想落在裏頭,隻留下一片陰沉沉的暗灰色,穿著粗衣的人沉默又麻木地淹沒在暗灰色中。

盛拾月有些恍惚。

寧清歌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嗎?

大梁對仆從向來寬厚,尤其是皇宮,侍人不僅每月都能領到豐厚的例銀,還能在入宮十年後,自由選擇留下還是離開。

可掖庭的人不一樣,他們是罪奴,在皇宮乃至整個大梁,他們都是最低賤不堪的存在。

不僅沒有例銀,還要負責宮中最苦最差的活計,哪怕是個普通宮女,也能對他們呼來喝去、任意打罵,更沒有選擇離開的權利,除了不知分化結果的幼兒,沒有人能離開這裏。

盛拾月往左望,是蹲在地上大力洗涮衣袍的侍人,往右看,是晾曬衣物的地方,屋舍裏還有紡織聲,看起來有些雜亂,卻又各司其職,互不乾擾。

或許是盛拾月隻穿了身道袍的緣故,裏麵的人仍低著頭乾活,不曾跪拜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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