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二)(2 / 2)







裴錢又說道:"換一個,學那江湖演義小說的壞人,來個邪魅一笑。"</p>

土狗又變了眼神扯嘴角。</p>

裴錢一皺眉,土狗心知不妙,開始掙紮。</p>

卻被裴錢拽著土狗,她站起身,旋轉一圈,將那條土狗摔出去七八丈。</p>

然後裴錢嗑著瓜子,看到不遠處站著一位男子和年輕女子。</p>

她歪著腦袋,看了半天之後,驀然笑容燦爛,鞠躬行禮。</p>

陳如初彎腰喊了一聲周先生。</p>

周米粒有樣學樣。</p>

"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麵了吧"</p>

薑尚真望向那個當年就覺得挺有趣的黑炭小丫頭,笑眯眯道:"如今成了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很好,我覺得陳平安的眼光很不錯,願意帶你離開藕花福地。"</p>

裴錢小雞啄米使勁點頭。</p>

這家夥馬屁功夫不耐啊。</p>

不過這家夥能夠認識自己師父,真是祖墳冒青煙,應該多燒香。</p>

所以裴錢笑道:"前輩去過咱們山頂的山神廟沒有"</p>

薑尚真笑道:"去過了。"</p>

裴錢又問道:"那麼那座龍州城隍閣呢"</p>

州城隍的那個香火小人兒,如今是她的半個小嘍囉,因為早先它帶路找到了那個大馬蜂窩,事後還得了她一顆銅錢的賞賜。在那位州城隍老爺還沒有來這邊任職當差的時候,雙方早就認識了,當時寶瓶姐姐也在。不過這段時日,那個跟屁蟲倒是沒怎麼出現。</p>

所以一有機會,她還是想著為城隍閣那邊添些香火。</p>

薑尚真搖頭道:"這地兒倒是還真沒去過。"</p>

與薑尚真告辭離去後,裴錢帶著她們兩個去了台階之巔,一起坐著。</p>

朱斂帶到山上的少女岑鴛機,正從半山腰那邊,往山上練拳而走。</p>

按照粉裙女童這個小耳報神的說法,前不久岑鴛機一天之內必須走完三趟台階,山腳山巔來回為一趟。</p>

三個小丫頭,肩並肩坐在一起,嗑著瓜子,說著悄悄話。</p>

薑尚真回到自己院子,搖頭笑道:"總算知道南婆娑洲那位醇儒的肩頭,為何會被偷走一輪明月了。估摸著藕花福地的,也被老觀主摘取大日於手,擷取精華,放在了這個小丫頭的另外一顆眼眸當中。"</p>

鴉兒聽得驚世駭俗。</p>

薑尚真瞥了她一眼,"是不是很憋屈,自己如此辛苦修行,好像一輩子都比不上彆人一樁機緣"</p>

鴉兒不敢說話。</p>

薑尚真笑眯眯取出一件半仙兵品秩的真境宗未來鎮山之寶,"我誠心送你,你接得住嗎不會死嗎會的,而且你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是劉老成,還是劉誌茂還是那些玉圭宗跟過來的大小供奉。隨便用點心計手段,你就會咬餌上鉤,然後身死道消。"</p>

鴉兒安靜等待薑尚真這位宗主收回那件半仙兵。</p>

但是薑尚真卻攥緊那顆珠子,一巴掌打入女子眉心處,微笑道:"送你了。省得你以為抱上了一條大腿,就可以安心修行。虎狼環伺之地,還這麼跟在藕花福地一樣不長心眼,可不行。"</p>

鴉兒如置身油鍋之中,神魂被煮沸,雙手抱頭,疼痛得滿地打滾。</p>

薑尚真早已揮袖造就小天地。</p>

"我要拿你去釣一釣劉老成和劉誌茂的心性,山澤野修出身嘛,野心大,最喜歡自由,我理解。他們忍得住,就該他們一個躋身仙人境,一個破開元嬰瓶頸,與我薑尚真一起登高,共賞風月。忍不住,哪怕動心起念,稍有動作,我就要很痛心了,真境宗白白折損兩員大將。"</p>

薑尚真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天底下所有的修士,幾乎沒幾個,意識到唯有自己的心性,才是真正可以伴隨一生的護道人。"</p>

南苑國京城陋巷中。</p>

一位青衫少年正坐在多年不換的板凳上,想著事情。</p>

陸先生在幾年前告辭離去,說是以後有機會的話,可以在外邊重逢,在這座天下就彆想了。</p>

那會兒陸先生,已經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二人了,與那位貌若稚童、禦劍遠遊的湖山派老神仙,俞真意,實力相差無幾。</p>

不但如此,北晉國在龍武大將軍唐鐵意的率領下,大軍北征草原,戰功彪炳,在那之後唐鐵意和北晉兵馬就不再大動乾戈,任由草原陷入子殺父、兄殺弟的內訌。</p>

而且唐鐵意還數次孤身北上,以一把佩刀煉師,手刃無數草原高手。</p>

臂聖程元山不知為何在南苑國之行過後,便放棄了草原之上的所有富貴家業,成為湖山派一員。</p>

鬆籟國則在湖山派一手扶植起來的傀儡新帝主政之下,大肆搜尋適合修道之人。</p>

陸舫的鳥瞰峰,與簪花郎周仕的春潮宮,一直處於封山狀態。</p>

隻不過這些天下大勢,青衫少年郎隻是默默看在眼中,更多還是讀書,以及修行。</p>

先生種秋,陸先生,各自陪他曹晴朗走過一次南苑國五嶽。</p>

既是遠遊,也是修行。</p>

當時少年手上就有那本五嶽真形圖,國師種秋當年得到這件仙家之物後,擔心被俞真意奪走,一直試圖銷毀而無果,後來不知道陸先生說了什麼,國師就將這本書交由曹晴朗保管。曹晴朗也大致猜出一些端倪,陸先生其實如此針對俞真意,既是為己,也是為了這本玄之又玄的神仙書。</p>

兩位先生,傳授曹晴朗的學問,又有偏差。</p>

先生種秋所授學問,循序漸進,禮儀醇厚。畢竟種秋是一位被譽為文國師武宗師的存在。</p>

先生陸台所教,駁雜而精深。而這位陸先生,在這座天下橫空出世,崛起速度,更是前無古人。他的幾位弟子,無一例外,都成了雄踞一方的梟雄豪傑。</p>

響起敲門聲。</p>

曹晴朗走去開門。</p>

是一位雙鬢霜白的老儒士。</p>

南苑國國師。</p>

種秋與半個弟子的曹晴朗分彆落座。</p>

種秋笑道:"晴朗,你年少時便多有疑問,問星辰由來,問日月輪替,問風雨根腳。我這個學塾夫子,無法回答,以後你可以自己去追尋答案了。"</p>

曹晴朗輕輕點頭。</p>

種秋沉默片刻,感慨道:"但是我希望將來,你可以為這座天下,說一說話,不至於淪為人人難逃棋子命運的棋盤。"</p>

曹晴朗說道:"會的。這與我將來本事高低,有些關係,卻不重要。而是我相信他。"</p>

種秋笑道:"那我就放心了。"</p>

對這位自己看著一年一年長大的青衫讀書郎放心,對當年那個白衣負劍的年輕人,也放心。</p>

種秋突然有些猶豫。</p>

曹晴朗說道:"先生是猶豫留在南苑國,還是去往那座天下"</p>

種秋點頭道:"我不好奇外邊的天地到底有多大,我隻是有些憧憬外邊的聖賢學問。"</p>

曹晴朗笑容燦爛,"先生放心吧,他說過,外邊的書籍,價錢也不貴的。"</p>

種秋打趣道:"那會兒你才多大歲數,他當年說了什麼話,你倒是什麼都記得清楚。"</p>

曹晴朗喃喃道:"怎麼會忘記呢。不會忘的。"</p>

兩兩無言。</p>

種秋抬頭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p>

曹晴朗微笑道:"道路猶在,撐傘便是。"</p>

漁翁先生吳碩文當初帶著弟子趙鸞鸞,和她哥哥趙樹下一起離開胭脂郡,開始遊曆山河。</p>

畢竟朦朧山那邊的事情太大,吳碩文不是信不過陳平安,實在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一路遠遊,離開了彩衣國。</p>

先去了趟梳水國,拜訪了那位梳水國劍聖宋雨燒。</p>

雙方屬於聊得來,又談不上太過一見如故。</p>

沒辦法,不是朋友的朋友,就一定可以成為至交好友。</p>

得看緣分。</p>

不過宋雨燒對兩個晚輩還是很喜歡的,尤其是宋雨燒那位如今掌管家業的兒媳,更是對那位瞎子都看得出來是一位修道胚子的少女鸞鸞,喜歡得發自肺腑。這大概跟她自己尚未有子女也有關係,遇到趙鸞鸞這樣身世悲慘卻乖巧單純的少女,出身大驪諜子的婦人,當然忍不住會去心疼。</p>

老少三人,開始北歸。</p>

因為越往南,越不安生。</p>

吳碩文不敢拿兩個孩子的性命開玩笑。</p>

這天三人在一處山巔露宿,趙鸞鸞在呼吸吐納,趙樹下在練習走樁。</p>

吳碩文看得心中欣慰不已。</p>

鸞鸞當然資質更好,可老人對待兩個孩子,從無偏私。</p>

吳碩文其實身上還帶著一本秘籍,是陳平安一個字一個字親筆手抄出來的《劍術正經》,還有一把他自己暫時背在身上的渠黃仿劍,都沒有與趙樹下明說。</p>

按照與陳平安的約定,吳碩文隻有等到什麼時候趙樹下練拳有成了,才交出兩物,轉交給少年。</p>

趙樹下練拳之後,站在原地,眺望遠方。</p>

在胭脂郡,那次與陳先生久彆重逢,趙樹下當時隻練了十六萬三千多拳。</p>

後來離彆之際,陳先生又讓他練到五十萬拳。</p>

趙樹下知道自己資質不好,所以一門心思,埋頭練拳,勤能補拙。</p>

不知何時,趙鸞鸞站在了他身邊,柔聲道:"哥哥,你是不是想成為陳先生的弟子"</p>

趙樹下撓撓頭,有些難為情,"不敢想。"</p>

陳先生那樣的一位劍仙,他趙樹下怎麼敢奢望成為弟子</p>

趙鸞鸞悄悄說道:"哥哥,可是我總覺得陳先生,對你是很寄予厚望的。"</p>

趙樹下想了想,"不管其它,我一定要練完五十萬拳!以後的事情以後說。"</p>

趙鸞鸞點點頭。</p>

趙樹下突然歎了口氣。</p>

少女疑惑道:"怎麼了"</p>

趙樹下小聲說道:"我是說假如啊,假如我僥幸成為了陳先生的弟子,那我該喊你什麼師娘嗎這輩分豈不是亂套了"</p>

少女滿臉漲紅,如紅暈桃花驀然開於春風裡。</p>

她一腳踹在趙樹下小腿上,"趙樹下!你胡說八道什麼!"</p>

趙樹下一臉無辜,呲牙咧嘴。</p>

吳碩文大聲道:"我什麼都沒有聽到!"</p>

少女愈發紅透了臉頰,跑去遠方一個人待著。</p>

趙樹下轉過頭,與老人相視一笑,儘在不言中。</p>

雖然年紀懸殊,可都是男人嘛。</p>

不過當趙樹下重新開始練拳的時候,便又不同。</p>

吳碩文如今看待少年枯燥練拳的時候,甚至有些時候會有些恍惚,總覺得趙樹下的資質,其實很好</p>

曾經的趙樹下,的的確確不是什麼練武奇才,當下的趙樹下,事實上拳意也極其淡薄,依舊不算武學天才。</p>

可是總有一天,隻要少年持之以恒,走在當下這條道路上,那麼最少是有那麼一種可能的。</p>

天下拳意最近陳平安。</p>

唯有無名小卒趙樹下。</p>

青鸞國邊境那邊。</p>

琉璃仙翁都快要道心崩潰了。</p>

那位白衣少年容貌的崔大仙師,讓一個孱弱稚童背著他。</p>

稚童搖搖晃晃,走在崎嶇山路上。</p>

崔東山揮動一隻雪白袖子,嘴裡嚷著駕駕駕,好似騎馬。</p>

落魄山竹樓二樓。</p>

裴錢剛剛艱難躲避過一拳,就又被下一拳砸中額頭,被一路帶到牆壁那邊,被那一拳釘死在牆壁上。</p>

光腳老人麵無表情道:"我以世間紙糊的四境打你三境,結果你這都等於死了幾次了你是個廢物嗎!你師父是個資質尚可的廢物,那你就是一個沒資格當陳平安弟子的廢物!"</p>

好似被掛在牆壁上的裴錢,七竅流血,她竭力睜開眼睛,朝那個老頭吐出一口血水。</p>

老人也不躲避,隻是手上一拳驟然加重力道,如果這棟竹樓是市井屋舍,估計那顆小腦袋就直接完完整整地凹陷進去了。</p>

老人冷笑道:"不服氣你有本事開口說話嗎廢物師父教出來的廢物弟子!我要是陳平安,早就讓你卷鋪蓋滾蛋了,省得以後丟人現眼!"</p>

他這一拳,打得裴錢本就鮮血模糊的整張臉龐,再不見半點黝黑。</p>

一條纖細胳膊顫顫巍巍抬起,都不算什麼出拳,隻是輕輕碰了一下老人肩頭。</p>

輕飄飄的,撓癢癢呢</p>

老人似乎勃然大怒,以拳變掌,抓住她整顆頭顱,隨手一揮,橫飛出去,撞在牆壁上,重重墜地。</p>

裴錢已經徹底暈死過去。</p>

老人來到她身邊,蹲下身,伸出手指,淩空虛點。</p>

片刻之後,他站起身,轉頭對竹樓外的廊道那邊說道:"拖走。"</p>

竹門大開,粉裙女童嫻熟背起癱軟在地的黝黑丫頭,腳步輕柔卻快速,往一樓跑去。</p>

老人雙手負後,大步走出屋子,來到廊道欄杆那邊。</p>

他當然不是什麼以尋常四境給那丫頭喂拳,可能嗎</p>

老人笑卻無聲,默默望向遠方。</p>

有那一拳。</p>

就該你裴錢境境最強!</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