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沙丘(12)(2 / 2)

沙丘 蘭克·赫伯特 6279 字 6個月前






這不對頭,保羅想,這隻會把敵人逼上絕路,因為投降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他知道家族血仇就得傾儘全力地痛下殺手,但父親的這個行動在帶給他們勝利的同時,也會毀了我們自己。

“‘我是一位異鄉異客。’”哈萊克引了一句話。

保羅盯著他,知道這句話出自《奧天聖經》,他心裏想:難道哥尼也不希望使用這不正直的詭計?

公爵看了一眼黑沉沉的窗外,接著回頭看看哈萊克。“哥尼,你說服了多少沙地工人,讓他們留下來?”

“總共286人,大人。我認為應該接納他們,這是我們的運氣。他們都是有用的人。”

“就這麽多?”公爵噘了噘嘴,“好吧,傳我的命令……”

門口一陣騷動打斷了公爵的話。鄧肯·艾達荷穿過那裏的衛兵,疾步走來,俯身貼到公爵耳邊。

公爵揮手讓他站起身。“大聲說,鄧肯。你瞧,我們在開戰略會議。”

保羅審視著艾達荷,他有著貓一般的敏捷身手,反應迅速,作為一名武器教官,很難有人能與他匹敵。艾達荷黝黑的圓臉轉向保羅,那深邃的目光沒有任何表示,但保羅已察覺那沉靜的偽裝中流露著興奮。

艾達荷的目光掃了一眼桌旁的人。“我們製服了一隊裝扮成弗雷曼人的哈克南雇傭軍。弗雷曼人派出了一名信使,想給我們送來這支虛假部隊的情報。然而,我們在襲擊中才發現哈克南人伏擊了信使,他受了重傷。我們把這名弗雷曼人帶到這兒來救治,但他還是死了。其實我早就發現他受傷過重,回天乏術。但我很驚訝地發現,他在臨死前想要扔掉一件東西。”艾達荷看了一眼雷托,“是一把刀,大人。一把您從未見過的刀。”

“晶牙匕?”有人問。

“沒錯,”艾達荷說,“乳白色,璨璨生輝。”他把手伸進懷裏,拿出一把插在刀鞘中的刀,飾有黑色紋脊的刀柄露在外麵。

“別拔刀!”

這聲音從屋子儘頭的門口傳來,嗓音洪亮,穿透人心。大家都站了起來,盯著那兒看。

一個身著袍衣的高大人影站在門口,兩名警衛用劍交叉著把他攔在門外。此人從頭到腳裹著一襲淺棕色的袍衣,僅在頭罩上留有空隙,黑色麵紗後露出一雙全藍的眼睛,沒有一點眼白。

“讓他進來。”艾達荷輕聲道。

“別攔他!”公爵命令。

警衛猶豫了一下,旋即放下了劍。

那人走進屋子,站在公爵對麵。

“這位是斯第爾格,是我拜訪的那個部落的首領,給我們傳遞假部隊情報的,正是他們。”艾達荷介紹說。

“歡迎光臨,先生,”雷托說,“為什麽不能拔出這把刀?”

斯第爾格望向艾達荷。“你已經了解我們崇尚純潔、尊重名譽的習慣,我同意你看這把刀,因為你以朋友之禮對待這把刀的主人。”他的目光掃過屋內的其他人,“可我不認識在座的其他人,他們會玷汙這把高貴的武器嗎?”

“我是雷托公爵,”公爵說,“你允許我看看這把刀嗎?”

“我允許你拔出這把刀。”斯第爾格說,此話一出,桌旁頓時傳來一陣不滿的嘟噥聲。那弗雷曼人舉起露出青筋的細手。“我提醒你們,這把刀的主人乃是你們的朋友。”

在大家靜靜等待的當口,保羅仔細觀察這個人,感到他渾身散發著力量的光芒。他是一個領袖,一個弗雷曼領袖。

靠近桌子中部,坐在保羅對麵的一個人輕聲說道:“他以為自己是什麽人,在厄拉科斯有什麽權利?”

“我聽人說,雷托·厄崔迪公爵靠順應民心統治天下,”那弗雷曼人說,“因此,我必須把我們的行事方式告訴你們:見過晶牙匕的人必須承擔一種責任。”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艾達荷,“它們屬於我們。沒有我們的同意,決不能帶出厄拉科斯半步。”

哈萊克和另外幾人站起身來,臉上堆滿了憤怒。哈萊克說:“雷托公爵才有權決定……”

“請稍等。”雷托說,溫和的語氣製止了他們。不能讓局麵失控,他想。他對那弗雷曼人說:“先生,對尊重我的人,我也會尊重他。我的確欠你一份情。我總是有債必還。如果這把刀不能在此地出鞘是你們的習俗,那我就命令誰也不能將刀拔出。如果有什麽其他方式祭奠這位為我們而死的朋友,那請你儘管說。”

那弗雷曼人盯著公爵,然後慢慢拉開麵紗,露出一張長滿黑胡須的臉,瘦削的鼻子,豐滿的嘴唇。他故意朝桌沿那裏彎下腰,朝明亮的桌麵上啐了一口唾沫。

桌旁的人一陣騷動,都想跳將起來,但艾達荷大吼一聲:“慢著!”

大家都怔在了那兒,艾達荷接著說:“感謝您,斯第爾格,感謝您賜予的生命之水。我們接受它,視它像生命一般珍貴。”艾達荷也將一口唾沫吐在公爵麵前的桌子上。

他對身旁的公爵說:“大人,請注意水在這兒非常珍貴。那是尊敬的表示。”

雷托一屁股坐回椅子裏,注意到保羅的眼神和臉上露出的懊悔笑意。他意識到,他的手下們都理解了這件事,緊張的氣氛已漸漸緩和。

那弗雷曼人看著艾達荷,說道:“鄧肯·艾達荷,你在我的部落表現很好。你是否與公爵有契約,必須效忠他?”

“大人,他的意思是請我加入他們的部落。”艾達荷說。

“他接受雙重效忠嗎?”雷托問。

“您想讓我跟他去乾嗎,大人?”

“就這件事,我希望你自己作決定。”公爵說,可他卻沒能掩飾住語氣中的急切之意。

艾達荷注視著那弗雷曼人。“斯第爾格,你接受這種雙重身份嗎?我還得經常回來為我的公爵效力。”

“你是出色的戰鬥者,也為我們的朋友儘了最大的努力,”斯第爾格說,他看著公爵,“就這麽定了,漢子艾達荷將擁有這把晶牙匕,作為效忠我們的象征。當然,他必須接受淨化,參加儀式,我們會為他做的。他將是弗雷曼人,同時也是厄崔迪的戰士。此事有過先例,列特效忠兩個主人。”

“鄧肯?”雷托問。

“我明白,大人。”艾達荷回答。

“那就這樣定了。”雷托說。

“你的水是我們的,鄧肯·艾達荷,”斯第爾格說,“我們朋友的遺體就交給公爵,他的水就是厄崔迪的水。這就是我們的契約。”

雷托歎了口氣,望向哈瓦特,和老邁的門泰特目光對接。哈瓦特點點頭,顯得很滿意。

“我到下麵等著,”斯第爾格說,“艾達荷,跟朋友們道個別吧。那位死去的朋友名叫杜羅克,你們都是杜羅克的朋友。”

斯第爾格轉身往外走。

“你不願再待會兒嗎?”雷托問。

弗雷曼人轉回身,漫不經心地抬手蒙好麵紗,把麵紗後的什麽東西調整了一下。保羅在麵紗落下前瞟了一眼,注意到好像是一根細管。

“要我留下來,有什麽事嗎?”他問。

“我們希望向你表達敬意。”公爵回答。

“名譽要求我馬上去別的地方。”說完他看了一眼艾達荷,接著迅速轉身,大步走出了門。

“如果別的弗雷曼人也和他一樣,那我們就能相得益彰。”雷托說。

艾達荷不動聲色地說道:“大人,他是個特別的表率。”

“鄧肯,你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嗎?”

“大人,我是您派往弗雷曼人的使節。”

“那就全靠你啦,鄧肯。在薩多卡軍團來犯之前,我們得擁有至少五個營的弗雷曼人。”

“大人,這事需要更多的努力和謀劃。弗雷曼人喜歡各自為政,”艾達荷略顯猶豫,“另外,大人,還有一件事,被我們乾掉的雇傭兵中,有個人想要從我們死去的朋友身上奪走晶牙匕。那雇傭兵說,哈克南人懸賞一百萬宇宙索,隻要獻上一把晶牙匕。”

雷托抬了抬下巴,顯得非常吃驚。“他們為何這麽想得到晶牙匕?”

“這刀用沙蟲的牙打磨而成,它是弗雷曼人的標誌。有了它,一個藍眼睛的人可以進入任何一個弗雷曼部落。當然,如果我是陌生人,他們會進行詢問,因為我長得不像弗雷曼人。但是……”

“彼得·德伏來。”公爵說。

“一個魔鬼般狡詐的人。”哈瓦特說。

艾達荷把刀藏進了衣服裏。

“保護好那把刀。”公爵說。

“明白,大人,”他拍拍掛在皮帶上的無線收發機,“我會儘快向您稟報。杜菲有我的呼叫密碼。請使用戰時用語。”他敬了禮,轉過身,匆匆追趕那個弗雷曼人去了。

他們聽著腳步聲在走廊裏回蕩。

雷托和哈瓦特心領神會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微微一笑。

“大人,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哈萊克說。

“是我耽誤了你們的工作。”雷托說。

“我還要匯報一下前沿基地的情況,”哈瓦特說,“是否下次再說,大人?”

“需要花很長時間嗎?”

“如果是簡報,不會很長。在弗雷曼部落中有個傳聞,在沙漠植物試驗站時期,曾修建了兩百多個前沿基地。這些前沿基地可能都被廢棄了,但有報告說,在廢棄前,它們受過密封處理。”

“裏麵有設備?”公爵問。

“根據鄧肯給我的報告,的確是這樣。”

“它們都分布在什麽地方?”哈萊克問。

“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哈瓦特回答,“無一例外都是:‘列特知道。’”

“天知道。”雷托小聲說。

“也許不是這個意思,大人,”哈瓦特說,“剛才斯第爾格就說過這個名字。聽他的意思,像是真有這個人存在?”

“列特效忠兩個主人。”哈萊克說,“聽起來像是宗教語錄中的話。”

“那你應該知道。”公爵說。

哈萊克笑了。

“這位裁決官,”雷托說,“皇家生態學家——凱恩斯……他會不會知道這些基地的位置?”

“大人,”哈瓦特小心翼翼道,“這個凱恩斯是皇家雇員。”

“可天高皇帝遠,”雷托說,“我需要那些基地。那裏會有大量物資,可以用於設備修理。”

“大人!”哈瓦特說,“從法律上講,那些基地仍是陛下的財產。”

“這兒的氣候太惡劣,可以毀掉任何東西。”公爵說,“我們可以拿惡劣的氣候當借口。找到這個凱恩斯,至少探聽出這些基地是否存在。”

“‘若強占之,危哉險矣,’”哈瓦特說,“鄧肯把一件事說得很明白:這些基地或關於基地的傳說對弗雷曼人有著某種特殊的意義。如果我們奪取這些基地,就會與弗雷曼人產生嫌隙。”

保羅看著周圍人們臉上的表情,注意到大家都緊張地聽著每一個字。他們似乎對公爵的態度深感不安。

“聽他說吧,父親大人,”保羅低聲說,“他講的是事實。”

“大人,”哈瓦特接著說,“那些基地裏的物資可以讓我們修好所有的設備,但由於戰略上的原因,我們無法得到它們。要是不進行更進一步的了解就貿然行動,就顯得太過魯莽。這個凱恩斯有皇帝賦予的仲裁權,我們必須記住這一點,而弗雷曼人又對他敬若神靈。”

“那就別硬來,”公爵說,“我隻想知道那些基地是否真的存在。”

“遵命,大人。”哈瓦特坐了回去,垂下了目光。

“那麽好吧,”公爵說,“大家都知道接下來的事了——工作。我們平時的訓練就是為了這一天。我們已是身經百戰,明白成功會有什麽獎勵,也清楚失敗的後果。你們每個人都會有各自的任務。”他看著哈萊克,“哥尼,你先管一下走私者的事。”

“‘吾將深入反叛者的沙漠老巢。’”哈萊克背了一段話。

“總有一天我會逮到某人不引經據典的時候,看看他仿佛一絲不掛的樣子。”公爵說。

桌旁傳來一陣吃吃的笑聲。但保羅聽出大家都是在強顏歡笑。

公爵轉身看向哈瓦特。“杜菲,在這層樓上再設置一個情報通信指揮站。完成後,來見我。”

哈瓦特起身環視了一眼屋子,像是在找幫手。接著他轉過身,領著一隊人走了出去。其他人都走得很匆忙,有人把椅子絆倒在地,場麵有點亂哄哄的。

結束得那麽混亂,保羅想,他看著走在最後的幾個人的背影。在以前,會議總是在激烈的氣氛中結束。但這次會議似乎突然斷了頭,因為本身就存在不足,最糟的是還沒討論出個結果。

保羅第一次開始考慮失敗的可能性——並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類似聖母給予的警告,而是由於對形勢有了自己的看法,他必須直麵這一切。

我父親在孤注一擲,他想。局麵對我們大為不利。

還有哈瓦特,保羅記起這個老邁的門泰特在會議期間的舉止——微微透著一股猶豫,那是不安的征兆。

哈瓦特一定被什麽事深深困擾著。

“兒子,後半夜你最好還是留在這兒,”公爵說,“反正天也快亮了。我會通知你母親的。”他緩緩站起身,動作僵硬,“你可以把這些椅子拚起來,在上麵睡一覺。”

“父親,我不是很累。”

“隨你意吧。”

公爵把手背在身後,開始沿著長桌來回踱步。

就像一頭困獸,保羅想。

“您準備與哈瓦特談談內奸的事嗎?”他問。

公爵在兒子對麵站住,對著黑洞洞的窗說:“這事我們已討論過好幾次。”

“那老太太似乎很確信,”保羅說,“而且母親得到的情報……”

“我們已經采取了預防措施。”公爵說,他掃了一眼四周。保羅注意到父親那困獸般瘋狂的表情。“留在這兒。我要去跟杜菲談談建指揮站的事。”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中途朝門衛點了點頭。

保羅看著父親剛才站過的地方。即使在公爵離開前,那地方也是空空蕩蕩的。保羅想起了老太婆的話:“……至於你父親,我們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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