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沙丘(21)(2 / 2)

沙丘 蘭克·赫伯特 4903 字 6個月前






雷托意識到耳邊的一個嘶啞的聲音,有人正在極度痛苦中啜泣。

“我們抓住了你的一個手下,他裝成了弗雷曼人,”男爵說,“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揭穿了他的偽裝:眼睛,你知道的。他堅持說自己被派到弗雷曼人中,是為了監視他們。親愛的表弟,我在這個星球上住過一段時間。誰會去監視那些衣衫破爛的沙漠渣滓?告訴我,你已經收買了他們嗎?你是不是把兒子和女人送到他們那兒去了?”

雷托胸中一緊,他感到害怕。如果嶽將他們送進了沙漠……哈克南人不找到他們決不會善罷甘休。

“得啦,得啦,”男爵說,“我們時間不多,痛苦很快會來臨。別帶我們到那種地步,我親愛的公爵。”男爵抬起頭,朝站在公爵身旁的彼得看了一眼,“彼得的工具沒有全部帶來,但我相信他可以即興發揮一番。”

“即興發揮有時候是最棒的,男爵。”

那個柔滑而巴結的聲音!就在公爵的耳邊。

“你有一個應急計劃,”男爵說,“你的女人和兒子被送到什麽地方去了?”他看著公爵的手,“你的戒指不見了。在你兒子那兒嗎?”

男爵抬頭,瞪著雷托的眼睛。

“你不回答,”他說,“是要逼我做我自己不想做的事嗎?彼得會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我也同意,那有時是最好的辦法,可讓你遭受如此的待遇並不好。”

“滾燙的牛脂倒到你的背上,或是眼皮上,”彼得說,“或者身體的其他部位。這方法特別有效,隻要受審人不知道接下來牛脂會倒到哪裏。赤裸的身體燙出一個個燎泡,膿一般發白,這方法多妙,還有一種美感,對吧,男爵?”

“妙極!”男爵說,聲音聽上去有點不滿。

那些動人的手指!雷托看著那胖嘟嘟的手,嬰兒般粉胖的手上滿是華麗的寶石——真是引人入勝。

公爵身後的門外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叫聲,啃噬著他的神經。他們抓到了誰?他想。是艾達荷嗎?

“相信我,親愛的表弟,”男爵說,“我不想鬨到那般田地。”

“你在想你的心腹信使會招來援兵,但這是不可能的,”彼得說,“你知道,這是一門藝術。”

“你是一名出色的藝術家,”男爵不滿地說,“現在,請你閉上嘴。”

雷托突然想起哥尼·哈萊克說過的一件事,他當時正看著男爵的照片。“‘我站在沙海之中,看見一頭猛獸從海中爬起……它的頭上寫著褻瀆神靈的名字。’”

“我們在浪費時間,男爵。”彼得說。

“也許。”

男爵點點頭。“你知道,我親愛的公爵,你最終會告訴我們他們去了什麽地方。總有一層痛苦會讓你屈服。”

他說的很有可能是對的,雷托想,隻是我確實不知道他們在哪兒,要不是我還有一顆牙……

男爵抓起一小片肉,塞進嘴裏,慢慢嚼了一番,最後吞了下去。我們必須試試別的手段,他想。

“看看這個價值連城的人物,他覺得這世上沒有錢可以買下他,”男爵說,“好好看著他,彼得。”

而男爵心中在想:是的!看看這人,他以為沒有錢可以買下他。瞧啊,他現在被拘禁在這兒,他生活的每一秒都值數千萬!如果你現在抓住他,搖晃他,就會發現他已經身無分文了!空了!已經一文不值了!現在,他怎麽死還有什麽意義呢?

背後的嘶啞聲停止了。

男爵看見衛隊長烏曼·庫圖出現在門外,後者搖了搖頭。俘虜沒有供出他們所需的信息。又失敗了。不能再跟這個蠢公爵繞圈子了,這個愚蠢軟弱的東西,還不知道地獄離他多麽近——隻隔著一根神經的距離。

這個想法讓男爵鎮定下來,他終於壓倒了不願讓王族受苦刑的初衷。他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外科醫生,做著無止境的解剖切剪工作——剪去蠢貨的麵具,揭開底下的可怕麵目。

兔子,他們都是兔子!

當他們看到天敵時,就會變得那麽驚慌可憐!

雷托望著桌子對麵,納悶他還在等什麽。那顆牙會立即結束一切。這總算還是不錯的。他突然回想起在卡拉丹碧空中搖蕩的天線風箏,保羅看到它後,興奮地大笑。他又想起厄拉科斯的日出——在沙塵之下,屏蔽場城牆變得五光十色。

“太遺憾了。”男爵嘟噥道。他推開椅子,在浮空器的支撐下輕輕站起身,猶豫了一下,注意到公爵臉色有變。他看見公爵深深吸了口氣,牙關緊咬,臉上的肌肉扭了一扭。

他是多麽怕我啊!男爵想。

雷托很怕男爵會逃脫,於是狠狠咬了咬膠囊牙,它破了。他張開口,用力吹出毒氣,同時舌尖上已經嚐到了味道。男爵在變小,就像狹窄隧道裏的影子。雷托聽到耳旁傳來一聲喘氣聲——是那個說話柔滑的彼得。

他也逃不了!

“彼得!怎麽啦?”

那低沉聲音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

雷托感到記憶在腦海中滾動——就像沒牙老巫婆的喃喃自語。房屋、桌子、男爵、那雙恐懼的藍眼睛——一切都擠在他四周,失去了原有的勻稱感。

一個男人的下巴就像靴子尖,一個玩具般的男人摔倒了。玩具男人長著一個歪向左邊的殘鼻子。雷托聽到陶罐的破碎聲——如此遙遠——耳畔滿是咆哮。他的頭腦就像一個毫無儘頭的容器,接納了所有的一切。所有發生的一切:所有的叫聲,所有的低語,所有的……寧靜。

還有一個想法遺留著。雷托在那無定形的黑色光線中看見了它:肉體塑造時光,時光塑造肉體。這想法突然讓他有了一種完整的感覺,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寧靜。

男爵背靠一扇密門站著,這是他書桌後的一個緊急藏身洞穴。他死死關上了門,隔壁屋是一屋子的死人。他感覺衛兵們正在周圍亂轉。我有沒有吸到那東西?他問自己,不管那是什麽,我吸到了嗎?

他慢慢恢複聽覺,漸漸恢複理智。他聽見有人在發布命令……防毒麵具……把門關好……打開鼓風機。

其他人立即倒在了地上,他想,可我還站著,我還在呼吸。蒼天在上!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

他現在可以動腦分析一下了:他的屏蔽場一直打開著,雖然強度很低,但足以通過能場屏障減緩分子交換。而且當時他已經推開椅子離開了桌子……而彼得突然上氣不接下氣,衛隊長也衝過來,結果了自己的小命。

運氣和那垂死之人的喘氣聲救了他。

男爵並不感激彼得,那蠢貨自己撞到了槍口上。還有那愚蠢的衛隊長!他說過,他檢查過每個男爵要見的人!那公爵怎麽可能……毫無征兆。連桌子上方的毒物探測器都沒發出警告。怎麽可能?

啊,現在都無關緊要了,男爵想,意識開始堅定起來。下一任衛隊長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

他意識到走道裏傳來吵鬨的聲音,就在通向死亡之屋的另一扇門的拐角處。男爵離開那扇門,審視著他四周的男仆。他們一言不發,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等著男爵的反應。

男爵會發火嗎?

而男爵意識到,自己從那可怕的屋子裏死裏逃生,僅僅過了幾秒鍾而已。

幾名衛兵手持武器對著那扇門,另幾個衛兵麵目凶狠地對著空蕩的走道,這條走道在右邊拐了個彎,那裏正是吵鬨聲的發源之處。

一個人繞過拐角,大步走過來。一副防毒麵罩係在脖子上,左右擺動著,眼睛注視看頭頂的一排毒物探測器。他長著一頭金發,平臉上是一對綠色的眼睛,厚厚的嘴唇上輻射出細細的皺紋。他看起來就像某種水生動物,被錯誤地安置在了陸地上。

男爵盯著這個漸漸走近的人,想起了他的名字:內福德。雅金·內福德,一名警衛下士。他是一個塞繆塔癮君子。塞繆塔是一種音樂藥物混合品,作用於人最深層的意識。這是一個有用的情報。

那人在男爵麵前停下腳步,敬了個禮。“大人,走道已檢查過,十分安全。我在外邊看到了,一定是毒氣。您房間裏的通風設備正在從走道往裏麵灌空氣。”他抬頭看了看男爵頭頂的毒物探測器,“沒有一絲毒氣泄露出來。我們現在正在清理屋子。您有什麽命令?”

男爵認出了這個人的聲音——就是剛才發布命令的聲音。這個下士很有效率,他想。

“裏麵的人都死了?”男爵問。

“是的,大人。”

啊,必須重新調整一下了,男爵想。

“首先,”他說,“讓我祝賀你,內福德。你是我的新任警衛隊長。我希望你用心記住這次教訓,別步你前任的後塵。”

男爵看到新任衛隊長臉上露出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內福德知道自己再也不會缺少塞繆塔。

他點點頭。“大人放心,我一定會儘心竭力,保證您的安全。”

“好吧。那麽,再談談正事。我懷疑公爵嘴裏有什麽東西。務必給我查出那是什麽,是怎麽用的,誰幫他放進去的。你一定要采取一切預防措施……”

他突然停住,思緒被身後走道中的騷動打斷——幾名衛兵站在通往底層甲板的升降梯門口,正阻止一個高大的霸撒統領,不讓他進來。

男爵沒有認出霸撒統領的臉。一張精瘦的臉,嘴巴就像是皮革上的劃痕,兩隻眼睛仿佛兩粒墨珠。

“把手從我身上拿開,你們這群吃腐肉的東西!”那人咆哮著,衝上前,把衛兵推到一邊。

啊,是一名薩多卡,男爵想。

這個霸撒統領大步走向男爵。男爵雙眼眯成縫,頓生恐懼。這些薩多卡軍官總使男爵感到不安。他們個個長得像是公爵的親戚……已故的公爵。還有,他們對男爵是如此不恭!

那霸撒統領在離男爵半步遠的地方站住,雙手叉腰。一個衛兵跟在他後邊,渾身顫抖,不知所措。

男爵注意到他沒有敬禮,這個薩多卡的不敬舉止加劇了他的不安。他們在這兒隻有一個兵團——十個營——用來增援哈克南兵團,但男爵心中很明白,這一個兵團就足以戰勝哈克南人的全部軍事力量。

“告訴你的人,別再阻止我來見你,男爵,”這個薩多卡咆哮道,“我的人把厄崔迪公爵交給了你,但我還沒和你討論該怎麽處置他。現在咱們來討論一下。”

我不能在我的人麵前丟臉,男爵想。

“是嗎?”他冷冷地說道,男爵對此感到滿意。

“皇帝給我下了命令,要我保證他的皇族表弟死得痛快,不能受苦。”霸撒統領說。

“這也是我得到的禦令,”男爵撒了個謊,“你以為我會違抗命令?”

“我要親自監督,以便向皇帝複命。”薩多卡軍官說。

“公爵已經死啦。”男爵厲聲叫道,他揮揮手,示意談話就此結束。

但霸撒統領仍舊一動不動站在他麵前,既沒有眨一下眼睛,也沒有動動身上的一塊肌肉,以表示自己聽到了男爵的話。“怎麽死的?”他怒吼道。

真的!男爵想,真是太過分了。

“他自己了斷的,如果你真要知道的話,”男爵說,“他吃了毒藥。”

“我現在就要見到屍體。”霸撒統領說。

男爵故作誇張地抬眼看著天花板,腦子卻在飛速運轉:見鬼!那屋子還沒來得及整理,這個眼尖的薩多卡將看到房間裏的一切!

“馬上!”薩多卡軍官咆哮道,“我要親眼見到。”

已經沒辦法阻止他了,男爵意識到。這個薩多卡將會看到一切。他會知道公爵殺死了好多哈克南人……男爵本人也差點難逃厄運。還有一桌的殘羹剩飯,公爵就躺在桌對麵,周圍是一片死亡的景象。

根本沒辦法阻止他。

“我沒時間等!”霸撒統領吼道。

“不會讓你等,”男爵說,他盯著薩多卡黑黝黝的眼睛,“我不會對皇帝隱瞞任何事。”他對內福德點點頭,“帶這位霸撒統領去看現場,馬上。內福德,從你身旁的門領他進去。”

“這邊請,長官。”內福德說。

這名薩多卡目空一切地慢慢繞過公爵,從衛兵中間擠過去。

真受不了,男爵想,現在皇帝會知道我是怎麽犯下錯誤的,他會把這看成軟弱的表現。

更讓人痛苦的是,皇帝和他的薩多卡兵同樣鄙視軟弱。男爵咬著下唇,心中暗暗安慰自己,至少皇帝還不知道厄崔迪人突襲了傑第主星,毀掉了哈克南人的香料倉庫。

那個狡猾的公爵真該死!

男爵看著那遠去的背影——那個傲慢的薩多卡,還有矮壯而能乾的內福德。

我們必須作出調整,男爵想,我得讓拉班重新過來統治這個該死的星球,他可以胡作非為。我必須消耗掉一個哈克南子嗣,讓厄拉科斯進入一個合適的條件,接受菲德-羅薩的統治。那個該死的彼得!他還沒和我了結一切,就丟了自己的性命。

男爵歎了一口氣。

我必須馬上派人去特萊拉星球,尋找一個新的門泰特。毫無疑問,他們一定已經為我準備好新人了。

他身旁的一個衛兵咳了一聲。

男爵轉身看著他。“我餓了。”

“得令,大人。”

“我想娛樂一下。你把這房子清理一下,好好查查裏麵有什麽秘密。”男爵低沉地說道。

衛兵埋下頭。“大人想要什麽娛樂?”

“我會去睡房,”男爵說,“把我們在迦蒙買的那個小家夥送來,那個眼睛很漂亮的。先給他服好麻藥,我不想和他摔跤。”

“遵命,大人。”

男爵轉過身,在浮空器的支撐下,一彈一跳地邁著步子向臥室走去。對,他想,就是那個長著漂亮眼睛,長得非常像保羅·厄崔迪的小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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