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先知(11)(2 / 2)

沙丘 蘭克·赫伯特 10873 字 6個月前






“傑西卡!”那老太婆尖叫道,“叫他閉嘴!”

“你自己叫他閉嘴吧!”傑西卡說。

保羅瞪著老太婆。“看看你乾的這些事,我真想把你絞死。”他說,“你阻擋不了我!”老婦人氣得渾身僵硬。保羅厲聲喝道,“但我認為,最好的懲罰是讓你活下去,讓你永遠碰不著我一根汗毛,也無法使我向你臣服,更別指望我做任何你想要我做的事。”

“傑西卡,你都乾了些什麽呀?”老太婆問。

“我隻告訴你一件事。”保羅說,“人類種族需要什麽,你們的確看到了一部分,但你們對它的了解真是太過貧乏!你們想控製人類的繁衍,想根據你們的主要計劃,把少數經過挑選的基因混合在一起!你們真是一無所知……”

“別提這些事!”老太婆低聲道。

“住口!”保羅咆哮道。在保羅的控製下,這個詞似乎擁有了實體,扭動著穿越他倆之間的空氣,撲向那老婦人。

老婦人搖搖晃晃地倒退幾步,跌入她身後眾人的臂膀中。她臉色蒼白,震驚不已,保羅竟然擁有如此的精神力量,竟可以攫住她的靈魂。“傑西卡,”她低聲道,“傑西卡。”

“我還記得你的戈姆刺,”保羅說,“請你也記住我的。我隻消說一句話,就可以殺死你。”

大廳四周的弗雷曼人心領神會地互相看了看。聖傳中不就是這麽說的嗎:“他的話將給那些有違正義的人帶來永恒之死。”

保羅的注意力轉向皇帝身旁,望著那位高挑的皇室公主。他兩眼緊盯著這位公主,說道:“陛下,我倆都清楚能幫助我們擺脫困境的方法是什麽。”

皇帝朝女兒看了一眼,繼而重新望向保羅。“你敢?你!一個沒有家人的冒險者,一個無名小卒……”

“你已經承認了我的身份,”保羅說,“皇室親戚,這是你說的。咱們還是廢話少說吧。”

“我是你的統治者。”皇帝說。

保羅瞥了一眼那兩個宇航員,他們站在通訊設備旁邊,正麵對著他。其中一個宇航員朝他點了點頭。

“我可以強製執行。”保羅說。

“你敢!”皇帝咬牙切齒道。

保羅什麽也沒說,隻死死盯著他。

皇室公主把一隻手放到她父親的手臂上。“父王。”她的聲音如絲般柔和,聽上去舒服悅耳。

“別跟我耍你的把戲,”皇帝說,他看著她,“你沒有必要這樣做,女兒。我們還有別的辦法……”

“可這裏出現了適合成為你兒子的人。”她說。

老聖母這時已恢複了鎮靜,她擠到皇帝跟前,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起來。

“她在懇求陛下應允。”傑西卡說。

保羅繼續盯著一頭金發的公主,他湊到母親身旁,說道:“那是伊勒琅,皇帝的長女,是嗎?”

“是的。”

契尼走到保羅另一邊,說:“要我離開嗎,穆阿迪布?”

他看著她。“離開?我再也不會放你離開了,永遠也不會。”

“並沒有什麽束縛我們的東西。”契尼說。

保羅默默地低頭看著她,接著說道:“跟我講真話,我的塞哈亞。”她剛要回答,保羅卻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她的嘴唇上,不讓她開口。“束縛我們的紐帶再也不會鬆脫。”他說,“現在,密切注意這裏發生的一切,我希望等會兒可以聽到你的意見。”

皇帝和他的真言師正低聲進行著一場熱烈的爭論。

保羅對他母親說:“她提醒他,當年他們協議的一部分,就是把一位貝尼·傑瑟裏特推上皇帝的寶座,而伊勒琅便是她們的候選人。”

“那就是他們的計劃?”傑西卡問。

“難道還不明顯?”保羅問。

“我也看出來了!”傑西卡厲聲道,“我隻是提醒你,用不著把我教你的那些東西教還給我。”

保羅看著她,注意到她嘴角掛著的冷笑。

哥尼·哈萊克湊向兩人之間。“我提醒你一下,大人,那群人中還有一個哈克南人。”黑頭發的菲德-羅薩此刻正擠在長矛屏障的左邊,哥尼朝那個方向點了點頭,“就是左邊那個斜著眼睛的家夥,是我平生見過的最邪惡的臉。你以前答應過我……”

“謝謝,哥尼。”保羅說。

“他是準男爵……哦,不,既然老男爵已經死了,那他現在就是男爵了。”哥尼說,“我要向他複仇……”

“你能打敗他嗎,哥尼?”

“大人真愛開玩笑!”

“皇帝和他的巫婆爭論得夠久了,你不覺得嗎,母親?”

她點點頭。“確實。”

保羅提高嗓門,朝皇帝喊道:“陛下,你們之中是否有一個哈克南人?”

皇帝扭頭看著保羅,動作中顯示出皇室特有的傲慢。“我以為,你身為公爵是說話算話的,我的隨行人員都有安全的保障。”他說。

“我隻是想問問,”保羅說,“我想知道,那個哈克南人是官方的隨行人員嗎?還是僅僅因為懦弱而刻意躲在你身邊?”

皇帝的笑容十分工於心計。“任何陪同聖駕的人,都是我的隨行人員。”

“公爵說的話當然算數,”保羅說,“但穆阿迪布的話則是另外一回事。他也許並不認同你對於隨行人員所下的定義。我的朋友哥尼·哈萊克想殺死一名哈克南人。如果他……”

“血海深仇!”菲德-羅薩高聲叫道。他擠到長矛屏障前,“你父親對世仇的稱呼,厄崔迪。你說我是懦夫,可你自己卻躲在你的女人中間,派你的仆人來跟我決鬥!”

老真言師態度激烈地在皇帝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但他把她推到一邊,說:“血海深仇,是嗎?對世仇的解決方式是有嚴格的規定的。”

“保羅,別這樣。”傑西卡說。

“大人,”哥尼說,“你答應過我,會給我機會手刃哈克南人。”

“你已經有過機會。”保羅說,他隻覺得一股無法遏製的稀奇古怪的衝動:豁出去了。他脫下長袍和兜帽,連同腰帶和晶牙匕一起遞給母親,然後開始脫蒸餾服。這時,他突然感到整個宇宙都聚焦到了這一刻。

“沒必要這麽做,”傑西卡說,“還有更簡單的解決辦法,保羅。”

保羅脫下蒸餾服,從母親手握的刀鞘裏抽出晶牙匕。“我知道,”他說,“下毒,暗殺,所有那些常見的古老方法。”

“你答應過我,讓我手刃一名哈克南人。”哥尼低聲說道。保羅從他臉上看出了憤怒,墨藤狀的傷疤高高隆起,漲成了黑色。“你欠我的,大人!”

“你因他們而受到的折磨難道比我多嗎?”保羅問。

“我的妹妹,”哥尼粗聲粗氣說,“還有我在奴隸營中挨過的那些年……”

“我父親,”保羅說,“我的好朋友和同伴,杜菲·哈瓦特,鄧肯·艾達荷,還有我流亡過程中無名無分、無依無靠的那些年……還有一件事:現在是家族世仇,你和我一樣清楚必須遵守的規則。”

哈克萊垂下雙肩。“大人,如果那頭豬……他不過是頭畜生,給你墊腳都不配,踩在他身上都嫌弄臟了你的鞋。如果一定要這麽做的話,叫個劊子手來好了,或者讓我來,但千萬別親自……”

“穆阿迪布沒有必要親自去乾。”契尼說。

保羅瞥了她一眼,察覺到她眼中流露出的擔驚受怕的神色。“但保羅公爵必須這麽做。”他說。

“這是一頭哈克南畜生!”哥尼粗聲粗氣道。

保羅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該揭露自己也擁有的哈克南血統。但母親朝他投來嚴厲的目光,打消了他這個念頭。於是,他僅僅說道:“不過,這家夥長得倒還像個人樣,哥尼,馬馬虎虎可以把他算個人。”

哥尼說:“如果他……”

“請站到一邊去。”保羅說。他舉起晶牙匕,輕輕把哥尼往旁邊一推。

“哥尼!”傑西卡說,她抓住哥尼的手臂,“他這點脾氣很像他祖父。別讓他分心。現在你能為他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她心裏想:聖母在上!真夠諷刺的。

皇帝審視著菲德-羅薩,他有著粗壯的肩膀,全身肌肉成塊。他又轉身看著保羅——一個瘦長的年輕人,雖不像厄拉奇恩土著那樣乾瘦,但肋骨清晰可見,腹部凹陷,可以清楚地看到皮膚下肌肉的扭動。

傑西卡湊近保羅,用隻有他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有件事,兒子。有些時候,當貝尼·傑瑟裏特訓練危險人物時,通常會運用老式的苦樂之法,把某個關鍵詞植入他心靈最深處。最常用的詞是‘尤羅西諾’。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此人也是用這種方法訓練出來的,隻要你在他耳邊說出那個詞,他的肌肉就會立即變得鬆軟無力,並……”

“這一次我不需要特殊照顧,”保羅說,“退回去吧,別擋著我的道。”

哥尼問她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想要自尋死路,當殉難者嗎?弗雷曼人宗教裏的那些廢話,蒙蔽了他的理智了嗎?”

傑西卡把臉埋在掌中,意識到自己並不完全了解保羅為什麽要選擇這條路。她能感覺到整個大廳中的死亡氣息,也知道眼前這個大變樣的保羅很有可能乾下哥尼說的事。她的全部身心都集中在兒子身上,想儘全力保護兒子,然而,她什麽也做不了。

“是因為宗教裏那些廢話嗎?”哥尼再三追問。

“安靜,”傑西卡小聲說,“祈禱吧!”

皇帝臉上突然露出微笑。“如果我的隨從……菲得-羅薩·哈克南……希望如此,”他說,“那我解除對他的一切限製,他可以自己選擇要走的路。”皇帝朝保羅的弗雷曼敢死隊衛兵擺了擺手,“你那一群烏合之眾裏,不知是誰拿著我的腰帶和短刀。如果菲得-羅薩願意的話,他可以用我的刀跟你決鬥。”

“我願意。”菲德-羅薩說。保羅看到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他自信過頭了,保羅想,這一點對我很有利。

“把皇帝的禦刀拿來。”保羅說。他看著衛兵們迅速執行了命令,然後又說,“放在那邊地上。”他用腳點出一個地方,“清出場地。讓皇帝的那群烏合之眾統統靠牆站,把那個哈克南人帶上來。”

隨即便是一陣騷動:衣袍發出的窸窣聲,慌亂的腳步聲,還有低聲的命令和抗議。在這片嘈雜聲中,保羅的命令被執行了。那兩個宇航員仍然站在通訊設備附近,他們皺著眉頭望著保羅,顯然有些猶豫不決。

他們已經習慣於預知未來。保羅想,然而,此時此地,他們都變成了瞎子……就連我也一樣。他稍稍體會了一下時間之風,去感受那即將到來的騷亂,去領略集中在此時此地的風暴中心。如今,就連最細微的縫隙都合攏了。他知道,這裏就將醞釀出那場聖戰。這就是他一度引為自己可怕目的的種族意識。這就是所有一切存在的理由,比如魁薩茨·哈德拉克,抑或李桑·阿爾-蓋布,甚或貝尼·傑瑟裏特育種計劃的終結者。人類的基因自覺地感應到了它的休眠期,意識到它本身已經變得陳舊,知道自己現在隻需要混亂,以便在混亂中進行基因雜交,產生出強壯的新型混合體,這樣才能繼續生存下去。此刻,人類的所有成員都以獨立個體的形式,無意識地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經曆著一種可以超越一切屏障的狂熱。

而且,保羅看到,自己的任何努力都將是徒勞,絲毫無法改變未來。他曾經想過完全依靠自己的意誌力對抗這場聖戰。然而,聖戰還是會來的。即使沒有他,他的軍團還是會憤怒地衝出厄拉科斯。他們隻需要一個傳奇,而他已經成為這個傳奇的核心。他已經給他們指明了方向,教會了他們控製宇航公會的方法——公會必須依賴香料才能生存。

一股挫敗感席卷他的全身,他懷著沮喪的心情看著菲德-羅薩脫去了破爛的軍服,身上隻剩下一條戰鬥護甲腰帶。

這就是高潮了,保羅想,從這兒開始,未來之門將重新開啟,密布的烏雲將化為無上的榮耀。如果我戰死在這兒,他們會說,我犧牲了自己,我的靈魂將領導他們繼續向前;而如果我活下來了,他們就會說沒有什麽可以阻擋穆阿迪布的腳步。

“厄崔迪人準備好了嗎?”菲德-羅薩叫道,他用了古老的家族世仇決鬥儀式的語句。

保羅決定用弗雷曼人的方式來回答他:“願你刀斷人亡!”他指著地板上的禦刀,示意菲德-羅薩上前拿起它。

菲德-羅薩眼睛盯著保羅,上前拾起了刀,在手中掂量了一會兒。他心中冒著興奮的火焰。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戰鬥——男子漢對男子漢,技巧對技巧,沒有屏蔽場乾擾。他可以看到,一條通往權力的康莊大道已經在他麵前展開,對皇帝來說,若是有誰能殺掉這個令人頭痛的公爵,那皇帝肯定會大力嘉獎他。獎勵甚至可能就是那位傲慢的公主,以及一部分皇權。我是受過各種武器裝備和各種奇謀詭計訓練的哈克南人,在競技場上經曆過上千次戰鬥,菲德想,這個土包子公爵,一個來自荒蠻世界的冒險家,怎麽可能是我的對手。而且,這個土包子也無從知道,他將要麵對的武器可不僅僅是一把刀。

就讓咱們瞧瞧你是不是真的百毒不侵!菲德-羅薩想。他舉起禦刀向保羅致敬,嘴裏說道:“去死吧,傻瓜。”

“可以開打了嗎,表兄?”保羅問。他貓腰前行,眼睛盯著菲德-羅薩手中的刀。他的身子伏得很低,乳白色的晶牙匕直指前方,就像一條伸展出去的手臂。

他們繞著彼此兜著圈子,赤腳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摩擦聲,一邊警惕地盯著對方,想尋出一個破綻。

“你的舞步真美!”菲德-羅薩說。

這人愛說話,保羅想,又一個弱點,當麵對沉默時,他變得有點不安了。

“你有沒有做過懺悔?”菲德-羅薩說。

保羅仍默默地兜著圈子。

老聖母受著皇帝隨從的推擠,注視著這場決鬥,她感到自己竟在顫抖。那厄崔迪小夥管那個哈克南人叫“表兄”,這隻能說明他知道他們倆有著共同的祖先。這很容易理解,因為他是魁薩茨·哈德拉克。但保羅的話迫使她集中心思,開始思考一件對她來說至關重要的事。

對貝尼·傑瑟裏特的育種計劃而言,這可能是一場大災難。

保羅預見到的一些事,她也曾看見過:菲德-羅薩也許可以殺死對手,但絕不會是最終的勝利者。而隨即而生的另一個念頭幾乎使她崩潰。貝尼·傑瑟裏特的這個漫長而又花費巨大的育種計劃,最終培養出了他們兩人,如今,這兩人在這裏狹路相逢,很可能會一起送命。如果他們兩人都死在這兒,那就隻剩下兩個選擇:一個是菲德-羅薩的私生女,但她還是一個嬰兒,一個未知的、不可測的因素;另一個就是厄莉婭,那個異種。

“也許你在這個地方隻能接觸到異教徒的儀式,”菲德-羅薩說,“要不要皇帝的真言師為你準備後事,好送你的靈魂上路啊?”

保羅微笑著轉向右邊,他保持著警覺,此時此刻一定要集中精神,不要去想那些讓人沮喪的事。

菲德-羅薩一躍而起,右手佯攻,但手上的刀竟神不知鬼不覺地換到了左手。

保羅輕鬆地避開這一擊,他注意到菲德-羅薩在送出這一刀時,因為慣於使用屏蔽場,動作略有遲緩。但菲德-羅薩的動作還不算慢,並不像保羅見過的其他依賴屏蔽場的人。他覺得,菲德-羅薩以前肯定跟沒有屏蔽場的人交過手。

“厄崔迪人隻是東躲西跑,不會停下來好好打一場嗎?”菲德-羅薩問道。

保羅繼續默默繞著菲德-羅薩轉。艾達荷的話突然在他耳邊響起,那是很久以前在卡拉丹的訓練場上,他說:“一開始,花些時間觀察你的對手。這麽做,也許會失去許多速戰速決的機會,但觀察是贏得勝利的保證。慢慢來,直到你確信你能戰勝對手。”

“也許你以為跳跳這種舞就可以讓你多活幾分鍾。”菲德-羅薩說,“很好。”他停下腳步,直起身來。

不過,保羅已經對對手有了初步的了解。這時,菲德-羅薩率先邁向左邊,露出右臀,仿佛戰鬥腰帶那小小的護甲可以護住他的整個側麵。通常隻有受過屏蔽場訓練、手持雙刀的人,才會作出這樣的動作。

或者……保羅暗想……那根腰帶不僅僅是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

這個哈克南似乎對勝利非常自信。要知道,他的對手可是指揮大軍擊敗了薩多卡軍團的人。

菲德-羅薩注意到了保羅的遲疑,說道:“你注定是一死,還拖什麽?我遲早會收拾殘局,施行我應有的權力。”

如果他藏著飛鏢這樣的暗器,保羅想,那一定有巧妙的機關。那條腰帶看不出有做過手腳的痕跡。

“你為什麽不說話?”菲德-羅薩質問道。

保羅又繞起試探性的圈子,對菲德-羅薩言語中流露出的不安報以冷笑。沉默對他產生的壓力正在積聚。

“你在笑,嗯?”菲德-羅薩說。話沒說完,他一躍而起。

保羅一心以為對手的動作會略有遲緩,卻沒料到那把刀直劈而下,差點沒能避開。他感到刀尖劃傷了自己的左臂,隻得一言不發地強忍痛楚,心頭頓時明白,意識到對手一開始是故意表現出動作遲緩的樣子,那其實是一個詭計,完全是假象。看來,這位對手的實力在他預料之外。他的詭計中套著詭計。

“你的杜菲·哈瓦特曾指點過我一些戰鬥技巧,”菲德-羅薩說,“他是第一個讓我流血的人。那老傻瓜沒能活著看到這一切,真是太糟糕了。”

這時,保羅又想起艾達荷說過的一句話:“始終盯著戰鬥過程中的狀況。這樣你才永遠不會感到意外。”

兩人又互相兜起圈子來,半伏著身子,小心翼翼。

保羅看到對手又得意洋洋起來,心裏覺得非常奇怪。難道一條小小的劃傷對這家夥來說值得那麽興奮?除非刀上有毒!但這怎麽可能呢?保羅知道,他自己的人拿過這把刀,在交給菲德-羅薩前檢查過它。他們受到過極好的訓練,怎麽可能漏過那麽明顯的陰謀。

“那邊那個你剛剛跟她談話的女人,”菲德-羅薩說,“身材嬌小的那個。她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是你的寵妾?要不要我回頭特別關照關照她?”

保羅繼續保持沉默,用他的內部意識探測著,仔細檢查從傷口流出的血,發現禦刀的確有迷藥的痕跡。他立即調整自己的代謝功能以應付眼前的危機,然後迅速改變迷藥的分子結構。雖然如此,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寒而栗。他們一早就準備好了一把塗上了迷藥的刀,這種迷藥不會觸發毒素探測器的警報,但藥效卻強到足以使中毒者的肌肉變得遲鈍。他的敵人們自有他們的小算盤。詭計中套著詭計。

菲德-羅薩再次一躍而起,刺出一刀。

保羅的微笑僵在臉上,動作遲緩地一個佯攻,仿佛迷藥已經開始起作用了,隻在最後關頭閃身避開,用晶牙匕的刀尖迎上對手狠刺下來的手臂。

菲德-羅薩斜地裏一躍,跳出圈子,躲到了一邊,刀已經換到了左手。他看了眼傷口,雙頰微微有點發白,保羅刺傷他的地方有一些酸痛。

讓他疑神疑鬼去吧,保羅想,讓他懷疑自己中毒了。

“陰險!”菲德-羅薩大叫道,“他的刀上有毒!我覺得我的手臂中毒了!”

保羅終於打破沉默:“隻是一點點酸液罷了,回敬你塗在禦刀上的迷藥。”

菲德-羅薩舉起左手握著的刀,嘲弄地擺出敬禮的姿勢,以此回應保羅的冷笑,雙眼卻在刀後噴射出憤怒的火焰。

保羅配合對手,把晶牙匕換到左手。接著,他們又繞起圈子來,互相試探著。

菲德-羅薩開始慢慢逼近,禦刀高舉在頭頂,他緊咬牙關,斜眼瞪著保羅,怒火噴薄而出。他分別朝右方和下方佯攻兩下,隨即與保羅正麵交兵。他們緊緊抓住彼此握刀的手,奮力扭打著。

保羅提防著菲德-羅薩的右臀,他懷疑那裏有一根毒刺。他強行轉到右邊,想看個究竟,結果差點漏過菲德-羅薩腰帶下方突然伸出的毒針。當時,菲德-羅薩擰了一下身子,用力朝他頂過來,這個動作引起了他的注意,於是毒針以毫發之差貼著他的肌膚偏向一邊。

毒針在他的左臀上!

詭計中套著詭計,保羅提醒自己。出於本能,他那受過貝尼·傑瑟裏特訓練的肌肉立刻調動起來,迅速朝下避開,想讓菲德-羅薩撲一個空。但為了不被對手屁股上的小針刺到,保羅一失足,重重摔倒在地,反而被菲德-羅薩壓在身下。

“看到我屁股上的毒針了?”菲德-羅薩小聲道,“你的死期到了,傻瓜!”他開始轉動屁股,把毒針越貼越近,“它會使你的肌肉暫時失去功能,然後由我來操刀殺死你,絕不會留下任何痕跡,查都查不出!”

保羅竭力抵抗,他已經聽到了自己心裏無聲的尖叫。烙在細胞裏的每個遺傳先祖都在大聲叫喊,要他使用密語,好讓菲德-羅薩的動作變慢,救他自己的性命。

“我不會說的!”保羅氣喘籲籲道。

菲德-羅薩愣了一下,瞠目結舌地盯著他。雖然隻是一瞬間的事,但卻給了保羅足夠的時間,足以看清對方小腿肌肉平衡不穩的弱點,他一個翻身,將兩人的位置掉了個個兒。菲德-羅薩側著身子,右邊臀部高高翹起,左臀處那根小小的毒針被壓在他自己的身下,戳進了地板,再也起不了身了。

保羅掙紮著抽出左手,使儘全身的力氣,把晶牙匕從菲德-羅薩的下巴底下狠狠戳了進去。刀尖直接插入菲德-羅薩的頭部,他抽動了一下,一頭紮倒,而毒針半嵌在地板裏,支撐著他的屍體側臥在一旁。

保羅做了幾個深呼吸,重新恢複了鎮靜,然後用手一撐,站起身來。他站在屍體旁,手裏拿著刀,故意慢慢地抬起頭來,望著對麵的皇帝。

“陛下,”保羅說,“你的隊伍又少了一人。我們現在可以開誠布公地談一下了吧?討論一下該怎麽做?把你的女兒嫁給我,讓厄崔迪人能登上王座。”

皇帝扭頭看看芬倫伯爵。伯爵與他視線相交——灰眼睛對上綠眼睛。彼此都很清楚對方的想法,畢竟合作了那麽多年,隻一眼就能了解對方的腦中所想。

替我殺了這個傲慢無禮之輩,皇帝的眼神在說,沒錯,這個厄崔迪人年輕力壯——但他剛才苦戰了那麽長時間,也累得夠嗆,無論如何不會是你的對手。現在就去向他挑戰……你知道該怎麽做。殺了他。

芬倫慢慢轉動頭頸,許久之後,才轉向了保羅。

“快去!”皇帝低聲道。

伯爵盯著保羅,用他妻子瑪戈伯爵夫人按照貝尼·傑瑟裏特方式訓練出來的特殊方法,感受著這位厄崔迪年輕人神秘和藏而不露的高貴氣質。

我能殺死他,芬倫想。他知道這是事實。

這時,從伯爵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角落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阻止他進一步采取行動。他飛快地盤算了一下,大致算了算自己比保羅占優的地方:他善於在年輕人麵前把自己偽裝起來,總是行為詭秘,沒人能看穿他的心思。

而保羅,則通過滾滾的時間激流,對眼前的狀況有了一定的認識,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從未在預見的時間之網中見過芬倫。芬倫是那些幾乎成功的作品中的一個,差一點就成了魁薩茨·哈德拉克,卻因為基因模板中的一點點缺陷而變成了殘廢——一個閹人,令他的才華全都集中在了詭秘的行為之上。保羅突然對伯爵生出一種深深的同情,那是他以前從未體驗過的兄弟情誼。

芬倫讀懂了保羅的內心,於是說道:“陛下,我不得不拒絕您的要求。”

沙達姆四世勃然大怒,快走兩步衝過隨行的人群,狠狠一巴掌打在芬倫臉上。

芬倫的臉頓時漲得通紅。他直視皇帝,故意平淡地說:“我們一直是朋友,陛下。我知道,拒絕您的要求有些不夠朋友,但我會忘記您打了我。”

保羅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們在談皇位的問題,陛下。”

皇帝急轉過身,瞪著保羅。“坐在王座上的是我!”他厲聲叫道。

“你可以到薩魯撒·塞康達斯去當皇帝!”保羅說。

“我放下武器到這兒來,完全是因為你的保證。”皇帝大聲喊道,“你竟敢威脅……”

“你的人身安全在我麵前是有保障的,”保羅說,“厄崔迪信守承諾。然而,穆阿迪布會將你流放到那顆監獄星球上去:但你也用不著害怕,陛下,我將做出安排,儘全力改善那裏的艱苦環境,把它變成一個到處都是溫柔鄉的花園星球。”

皇帝在心裏慢慢體會保羅話中隱藏的深意,當他明白了保羅的話外音時,不禁瞪大眼睛看著對麵的保羅。“現在我總算明白你的意圖了。”他冷笑道。

“是啊。”保羅說。

“那厄拉科斯又如何呢?”皇帝問,“另一個到處都是溫柔鄉的花園星球?”

“穆阿迪布向弗雷曼人保證,”保羅說,“在這片土地上,將會有露天的流動水源和物產豐富的綠洲。但與此同時,我們也要兼顧香料。因此,厄拉科斯總會有沙漠……也會有狂風,以及種種可以磨煉男子漢的艱苦環境。我們弗雷曼人有一句名言:‘上帝創造厄拉科斯,以錘煉他的信徒。’人類不能違背神的旨意。”

老真言師——聖母蓋烏斯·海倫·莫希阿姆——對保羅的話外音有她自己的看法。她也看出了聖戰的苗頭,急忙說道:“你不能縱容弗雷曼人,讓他們橫行宇宙!”

“那請你回想一下薩多卡人的溫良手段!”保羅喝道。

“你不能。”她低聲道。

“你是一位真言師,”保羅說,“反思一下自己說的話。”他瞥眼望了望皇室公主,又回頭看向皇帝,“最好快點,陛下。”

皇帝愁眉不展地扭頭看著自己的女兒。她拉著他的手臂,安慰道:“我不就是為了這個而接受訓練的嗎,父親。”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無法阻止這件事。”真言師老太婆喃喃道。

皇帝挺直身體,僵硬地站在那裏,不忘維持他的尊嚴。“你派誰來談判,我的親戚?”他問。

保羅轉過身,望向自己的母親,看到她雙眼緊閉,跟契尼一起站在一班弗雷曼敢死隊衛兵中間。他走到她們麵前,低頭看著契尼。

“我知道你的理由。”契尼輕聲道,“如果一定要這樣……友索。”

保羅聽出她話中暗藏悲戚,於是摸了摸她的臉頰。“我的塞哈亞,不用害怕什麽,永遠不用怕。”他輕聲說道。隨後,他垂下手臂,麵向他母親,“就由您來為我談判吧,母親。把契尼帶在身邊,她很聰明,而且目光敏銳。人們常說,沒人能比弗雷曼人更會討價還價。她看問題時會懷著對我的愛意,會考慮到她今後會有的兒女,會考慮到孩子們的需要。聽聽她的建議。”

傑西卡明白兒子一定做過了苛刻的計算,不由打了個冷戰。“你有什麽指示嗎?”她問。

“要皇帝拿他在宇聯公司的所有股份作為嫁妝。”他說。

“所有?”她震驚得差一點說不出話來。

“他會被剝奪全部財產。我還要為哥尼·哈萊克謀取到伯爵爵位和宇聯公司董事的職位,要把卡拉丹賜給他作為封邑。每一個幸存的厄崔迪人都將受封,都將享有一定的權力,就連最低級的士兵也不例外。”

“那弗雷曼人呢?”傑西卡問。

“弗雷曼是我的,”保羅說,“他們的賞賜由穆阿迪布來分配。首先我將任命斯第爾格擔任厄拉科斯總督,不過此事可以稍緩進行。”

“那我呢?”傑西卡問。

“你希望得到什麽嗎?”

“也許是卡拉丹吧。”她說著,看了看哥尼,“我還吃不準。我已經變得更像個弗雷曼人了……而且還成了聖母。我需要冷靜一段時間,好好考慮一下。”

“你會得到它的,”保羅說,“隻要我和哥尼有辦法,你要什麽我們都會給你。”

傑西卡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又老又累。她看了看契尼。“那給你這位愛妃賜些什麽呢?”

“我不要封號,”契尼低聲道,“什麽都不要。求你了。”

保羅低頭看著她的眼睛,突然回憶起過去她懷抱小雷托的樣子。可如今,他們的孩子已經在衝突中喪生。“我對你起誓,”他輕聲道,“你不會有任何封號。那邊那個女人將是我的妻子,你隻是我的嬪妾,這全是政治的需要。我們必須和平解決這次事件,以便取得蘭茲拉德聯合會各大家族的支持。我們必須遵守這些形式。不過,那個公主除了名分之外,什麽也不會得到。不會有我的孩子,不會得到我的愛撫,不會擁有我溫柔的目光,更不會有片刻溫存。”

“你現在是這麽說。”契尼說。她望著大廳對麵的那個高挑的公主。

“你這麽不了解我兒子嗎?”傑西卡輕聲說,“瞧瞧站在那邊的那位公主,多麽傲慢,多麽自信。據說她有著非凡的文學造詣。我們希望她以後可以在那些東西裏找到慰藉;除此之外,她什麽都不會有。”傑西卡流露出一絲苦笑,“想想看,契尼,那個公主將空有名分,卻會過著不如嬪妾的生活——雖然貴為皇後,卻永遠無法得到丈夫的片刻溫柔。而我們,契尼,背負著嬪妾名分的我們——曆史將會把我們稱作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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