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瓶中世界

魏爾倫之所以在這時出手, 其原因有二。

一，他已這般“殺死”了蓮儀一次，而孩子並未因此身死。

這既是說, 即使他再這樣做一次, 也不會真的毀滅自己的新弟弟；

二, 魏爾倫並不憎恨這樣折磨著他的蓮儀。此舉絕非報複，而是最為理性的選擇。

在他上次“殺死”蓮儀後, 孩子曾消失了數十個小時。他因此有了猜測，或許孩子的恢複需要時間——若是如此，那他這般行動，便能逃出這個困境，再次捉住命運的轉機。

這是個虛假的世界。儘管此處的一草一木都“真”的可怕，但參考此地強者們的言行…這裏，毫無疑問是個被製造出來的異空間。通常來講，隻要身為主人的蓮儀陷入昏迷, 那他便能重獲自由。

若是一切順利, 魏爾倫便準備帶著新弟弟的“屍身”前去迎接中也。

這比他最初的設想多了許多波折，但隻要能從人類的手中奪回這兩個孩子，那這一切的生死與血汗，便都值了。

魏爾倫是這樣想的, 也是這樣做的。

——他還沒意識到自己落到了什麽東西的手中。即使蓮儀自稱自己是“人造人類”, 其本質卻是更怪異，也更可怖的東西。

羽生蓮儀與羅尼比起“Homunculus”，其實更接近於某種幻想產物，是某種概念的實體化。其本質乃是類似於世界管理員般的東西。

……而身處於這等存在體內的魏爾倫, 他的靈與肉，其實皆在承受著高維注視。他那轉瞬即逝的決意, 自然也被蓮儀看在了眼裏。

這場豪賭之所以被他踐行，有一部分的原因，連魏爾倫自己都沒意識到。

——他的自毀傾向，令他的行事風格越發的極端，越發的酷烈。

魏爾倫想被消滅。

誰都好，他想要個解脫。

金發青年或許會梗著脖子拒絕承認。因為承認豈不就等同於向人類、向世界認輸？

但在此時此刻，他相比於毀滅世界還更想死。之所以會在此時挑釁正體不明的蓮儀，也是源自於此。

對魏爾倫來說，結局究竟為何，已全無所謂了。

若是沒法為中也帶去自由，也逃不出蓮儀的手心，那他這條性命便已毫無意義。若能被蓮儀殺死，也還算不錯。

蓮儀將他的想法讀得一清二楚。就連那些魏爾倫本人都沒意識到的東西，也被他完全看穿。

因此他並未阻止。

他要對方一點一點、身陷絕望。

魏爾倫出手的0.1秒以後，這個世界突然閃爍了一下，魏爾倫視線內的一切全都變得灰白模糊，但這並非空間破碎的先兆，恰巧相反——

那個被釘在原地的“福地櫻癡”融化了，他黏土似的扭曲變形，變成了一個身穿咖色西服的羽生蓮儀。小少年對他怒目而視，接著-

接著，魏爾倫腳邊的泥土、激鬥留下的瓦礫、路邊的野草……無數個羽生蓮儀扭曲著出現，無數個“弟弟”對他怒目而視。

【太過分了！】

這聲斥責便如海浪一般，這一幕足以令任何人類san值狂降。

然而魏爾倫是不知恐懼為何物的。他確實心存愧疚，但依舊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錯。即使是這般可怖的場景依舊不能令他驚惶。

蓮儀好生氣啊，對這樣油鹽不進的魏爾倫，他好無奈。

於是直接用聲波震碎了魏爾倫的心臟。

痛楚令俊美又蒼白的魏爾倫捂住了心口、嗆咳出血。他弓起身子，毫無預兆的與地麵三目相對——

不知何時，他腳下踩著的已不是水泥築成的小路，而是一隻碩大的金色眼球。在這黑白色空間中，這抹金色尤為詭異，尤為——

魏爾倫又死了一次。

即使是木然如他，也在某個瞬間為這詭異的一幕感到了不適。

但與他強韌異常的精神不同，他那具類人的軀殼承受不來這種程度的高壓——他死去了。

然而本該因此暴動的魔龍卻並未冒頭。

那股力量蜷縮在這具停止了呼吸的人造軀殼中，寧願為其陪葬，也不準備在真正的力量麵前班門弄斧。

羽生蓮儀並不滿意。

這並非他想要的結局。這幕《複仇》尚未到達高|潮，演員怎能提前退場？

年幼的孩子抿著唇，有些厭煩的將時間倒回了數秒之前。

於是一切如舊。他修好了魏爾倫的心臟與大腦，暗殺王隻覺眼前一花，他知道自己又被殺死了一次…然後，就又被“修”好了。

可痛覺依舊殘留在魏爾倫的靈魂當中，他狼狽地嗆咳著，眼神悲愴：

“為什麽不肯明白？”

那張與中也無比相似的麵容，正悲傷的看著他。

“清醒一點，年幼的弟弟——蓮儀——”

“你被人類欺騙了！你既是非人之物，卻為什麽還要模仿著人類的言行、遵循著人類的規矩？這不過是因為你受到了這種規訓，就像馬戲團中的小象一般，他們擅自將對自己有利的東西灌輸進了你的腦子……但那並非是你的想法，隻要你還相信他們的理論，便再無自由可言！”

蓮儀想要呻|吟，他不喜歡魏爾倫——這個人長得還算好看，但為什麽偏偏長了張嘴啊？

“你還小…你太小了……”

金發青年咳出一口血沫，他真摯地望著麵露不虞的蓮儀。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那些柔情，那些關愛。那一切值得依戀之物，那個…”愛你的人。“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強化著你亦是人之子的錯誤觀念。即使那雙向你伸來的手再怎麽溫暖，”

“其本質，也是想要往你脖子上套上項圈…”

……

微妙的，這句話令蓮儀的神色變了變。

這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話。是唯有擁有自我意識的非人之物，方能理解的一句話。

……

魏爾倫的邏輯高度自洽。他並非是一塊單純的木頭，而是一塊愛思考的木頭。

在他看來，不將他當人看待，隻把他當做工具的那類人，乃是與製造者類似的渣滓垃圾，是害他誕生的罪魁禍首；

……而那個給予他無數溫情，關愛他、關注他的男人，則是希望自己能夠變成他的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