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家人、煙花、少年少女
侍應生名叫芥川龍之介, 乃是毫無異能力的一介凡人。為了供養尚在讀書的妹妹,青年…少年他離開了橫濱,現在主要依靠自己的好身手打些高報償的零工維持生計。
對這樣平凡的龍之介來說, 這世上唯一不可接受的事, 便是“再次令妹妹擔心自己”。在找到更多想做的事、嶄新的活下去的目標之前, 他對這世上的紛爭已徹底失去了插一手的興趣。
因此,他就隻是麵無表情看著那動脈飆血的男人跌跌撞撞的上前幾步, 對此人這樣做的原因毫無興趣。
——直到惡魔稚嫩懵懂的臉龐自驚惶躲避的人群後出現。龍之介這才臉色微變。
這樣說來,這艘船上的諸多巧合…微妙巧過頭了吧。
度假中的某人這樣想著。也和江戶川亂步一樣躊躇了0.2秒。念頭在“管它呢~”與“那孩子變了好多啊…”之間閃爍。因為後者,因為他實在很難忍受過去的弟子因別的蠢貨的舉動而變顏變色,最終他還是出手了。
刺客的異能乃是以自身血液為媒介,操縱所有接觸了他血液之人的身|體。真是便利的異能啊,若是能成功操縱蓮儀,哪怕隻成功了一秒,或許也能獲得數不清的珍貴情報吧。
而這一切皆被此處的主人默許。菲茨傑拉德尚在猶豫, 這便是資本家的本性。若能讓他輸的更少, 別說是區區數十名乘客的生命…即使要賭上全橫濱,那個美國人也不會有哪怕一絲的猶豫。
反之亦然。歸根結底,這才是所謂人際交往的本質。人與他人是絕不可能互相理解的,即使是片刻的共情, 即使那瞬間的心意相通再怎麽真情實感……也不過隻是杯中的泡沫。
終有破碎的那天。
“好重的傷勢啊, 這位先生~您看起來需要止血。”
但是……
“嗚哇,請別害怕,我隻是一般路過的好心人而已——”
“人間失格”的擁有者,太宰治他親切的說著。完全不顧那名瀕死的異能者的掙紮, 以一個無比利落的姿勢將對方摔到了地上,星星點點的血液落在他英俊的臉上, 而太宰依完全不為所動,依舊微微笑著。
但最近他也有了別的想法。大抵是被周圍的笨蛋們傳染了吧。最近太宰時不時也忍不住要想:
如果那天…泡沫破碎的那天,能來的再晚一些,
那也不壞。
不必抬頭太宰就知道織田作正穿過人群往這邊趕來。而龍之介一定渾身僵硬的縮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麵對自己。啊,這兩個笨蛋一定是這樣的。
太宰沒有抬頭,隻是以體重壓著身下那具正在緩緩失去生命的異能力者。他還知道,
有一雙可愛的小皮鞋出現在他麵前,那個幼小的惡魔,可恨的神明,那個非人的笨蛋湊到他跟前,用帶著梅香的柔軟手帕替他擦乾了臉上的血。
“好帥氣的一擊啊太宰君,是我的錯覺嗎?總感覺你好像又長高了。”
羽生蓮儀這樣說著,用那雙蜜糖色的眼眸欣喜地凝望著他。然後又露出了幾許真摯的同情。
“好可憐……他快死了嗎?”
就像人類會對墜落的麻雀表示同情那般,非人的惡魔慈悲為懷,少年身型的蓮儀伸出右手,仿佛準備施展他那並不值錢卻又無比珍貴的“奇跡”,讓這位居心叵測的刺客死裏逃生。
出於一種純粹的惡趣味,太宰治默許了蓮儀的做法。
他甚至心情頗佳的與小人造人閒聊了幾句,看他被姍姍來遲的安保人員以“安撫受害者”為名帶離了現場。織田作與他那幫爬上趴下的小猴子們一起將他上下來回打量了個遍,確定他沒受傷後才勉強準許他再次脫隊。
而那孩子果然並未站在原地等他。
……
啊,本該如此。
太宰治這樣想著,又漫無目的似的在船上徘徊了片刻。接著無比自然的靠近了某個偏僻的吧台,放鬆地敲了敲台麵提醒那位身姿纖瘦的調酒員注意自己。
“兩杯馬提尼。”
太宰治微笑著。
而那從他手中叛逃離去的學生僵硬了脊背,總是了無生趣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無限接近無措的神情。
……什麽啊,那隻仿佛永遠都在彷徨中徘徊的狂犬去哪兒了啊?
這不是…也能獨自一人活下去嗎?
太宰治這樣想著,那顆同樣緊繃著的心仿佛也隨之放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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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組合的參謀終於登場亮相,被橫溝正史挽著手臂牽出了後台的埃德加·愛倫坡鼓足勇氣——對眾位偵探,又或者說,
對江戶川亂步發出了挑戰。
內間,羽生蓮儀被人一路請到了貴賓休息室,乘著休息室內的機密電梯一路向上,來到了一間格外寬廣,也格外豪華的辦公室。
但這籃球場大小的室內卻隻擺著一張空落落的辦公桌與兩張沙發,與奢華的硬裝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對比。
任何人看到這幅場景都會明白來者不善。但蓮儀一向缺乏緊張感。小人造人的皮鞋敲擊著地板,發出了一陣“嗒嗒”的脆響。他乖巧的找了張沙發坐下,好奇著,也期待著。
會發生什麽呢?
會是一件值得他錯過亂步君大放光彩、不吃晚飯也要見證的好事嗎?
羽生蓮儀晃動著小腿。
直覺正竊竊私語,嬉笑著告訴他“是哦是哦,是好事一件”。可不知為何本能卻蔫蔫的,好像是覺得接下來會變得十分麻煩。
那麽,這應該是件有點麻煩的好事?
就在蓮儀這樣想時,有人從門外走了進來。蓮儀直到這時在注意到這間辦公室仿佛也被誰的空間異能包裹了起來,隻能通過特定的出入口進出往返。
“毫無意見的踏足了這間鳥籠,這便是屬於‘神明’的底氣嗎。”
進門的男人如是說道。在他開口之前,蓮儀對那張屬於白人男性的麵孔感到了幾分親切。此人身材纖長,算得上高大,與他哥哥的朋友們很是相似,都有一副好好鍛煉過的精悍體魄。但從穿衣風格上有明顯分出了階級,這大叔穿著一身明擺著很貴的西裝,發型也一絲不茍。
而且,不知為何,
對方好似對自己頗有怨念。
蓮儀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呃”了一聲。但在他正式回應之前,男人開始了自我介紹。
弗朗西斯·菲茨傑拉德,傑出商人、組合的首領、異能力者。他的語氣自傲至極,那雙玻璃珠一般的藍眼睛宛若端詳商品一般審視著蓮儀,即使措辭還算禮貌,那副高傲的姿態卻也儘顯無疑。
“而你,羽生君——被隱藏起來的神之子,萬能的許願機,港口黑手黨的最終底牌,突然降世的年幼超越者……你的大名,我聽都聽膩了。”
菲茨傑拉德的態度帶著七分傲慢三分恭維,若此刻坐在他麵前的是福澤諭吉又或森鷗外,或許會發出不屑的冷哼,又或無奈的微笑。但羽生蓮儀聞言隻是好脾氣的笑了笑。
如此友好倒也並非是因為蓮儀當真一點脾氣沒有。而是因為——或許是菲茨傑拉德的表演恰到好處吧。總之,蓮儀隱約察覺到了:
對方非常緊張。
……甚至是孤注一擲,極度恐慌乃至於痛苦著的。
這很有趣。“痛苦”,這痛苦的滋味是如此的強烈,如此的芬芳。該說是美國人那熱情本性正在作祟嗎?菲茨傑拉德的痛苦與蓮儀目前見到的許多大人皆有所不同,此人似乎有著極為強烈的,改變現狀的欲|望。
無疑,比起平靜的接受了痛苦與折磨的人,蓮儀還是更喜歡這些想改變現狀的家夥——因為這類人更容易許出他喜歡的願望。
然而,接下來的展開卻大大出乎了蓮儀的所料。菲茨傑拉德先解釋了下為何他們二人會在此處見麵,男人很直接的承認了是他刻意沒有阻攔那些殺手,原因則是為了試探蓮儀究竟擁有何種力量。遺憾的是簇擁著他的那幫“護花使者”就連這點微小的信息也不肯令蓮儀展露,以致於現在搞得菲茨傑拉德很是被動。
“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事件,其背後都是利益交換,也就是所謂的‘生意’。羽生君,你明白嗎?所謂的生意——是需要給人討價還價的空間的。”
實話實說,蓮儀並搞不明白。
“我花了些小錢,打通了日本這邊的關係,得到了與你見麵的機會。這並不是因為我當真相信了那彈丸小國放出來的的那些小道消息——我沒哪怕一刻詳細你是他們口中說的那個救苦救難來的神。”
“當然了,這並不是因為我是一名虔誠的教徒,聽不得這樣褻瀆的故事。而是因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正因為我對你的存在抱有極大的興趣,這才必須確定你是否當真有傳言中那般神秘。”
話到此處,神色始終平靜的菲茨傑拉德仿佛微吸了口氣。
“因此,”
而蓮儀終於主動出言,打斷了他。
“因此,你要花費100萬美元,向我揮出一拳。正常的話這一擊足以令普通人粉身碎骨,變成一地肉糜。”羽生蓮儀坐在原地,好奇的微笑著。“好了,我希望你別這樣做。”
“因為沒必要花200萬確定這件事吧?你看——”
對菲茨傑拉德來說,整個世界好似卡了一下啊。有大約0.1幀的時間自他的生命中徹底泯滅不見。而在那微妙的卡頓過後,他麵前的空間變得狼狽至極,華貴的地板好似被炮|彈餘波波及那般被吹飛開裂,牆紙與幕布都被撕裂開來,破爛不堪。
他麵前的一切,唯有羽生蓮儀與其身下的那張沙發依舊完好無損。那個半大不大的孩子正好端端地坐在沙發上,以一雙金色的眼眸望著他。
“…………”
菲茨傑拉德什麽都沒說。
大資本家、知名商人、組合的首領、成功的異能力者,
妻子的丈夫、女兒的父親,
他隻是非常絕望。
【力量的存在並非是為了拯救弱者,因其本質本就是在榨取弱者的剩餘價值】
這便是這位傑出資本家的信條。是比“地球是圓的”更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畢竟在過去的數十年中,他掙紮著努力成為了“強者”,變成了能榨取他人的那一方。
因此對這樣的家夥來說,對菲茨傑拉德的世界觀而言,要他相信有人會無需任何報償的幫助他,那是相當難的一件事。
這便是他會在心知肚明的情況下依舊踏入費奧多爾的陽謀的主要原因。因為他必須這樣做,若是沒法在談判桌上占據優勢——那這便稱不上談判。沒人比菲茨傑拉德更清楚絕對的強者會如何壓榨弱者的價值,作為白手起家,自資本泥潭深處爬到了巔峰的異能力者,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此刻的自己有多脆弱。
他手裏一張底牌都沒有。
能依靠的……唯有最令他不屑的、最縹緲的……
來自他人的同情。
“……為何你總沉默不語。”
男人這樣說道。
羽生蓮儀迷茫的看著他。
“神啊……無懈可擊、無慈悲、毫無行動的神啊,你簡直可惡至極——!”
麵對這樣的指責,羽生蓮儀感到愕然。
曾為基督教徒的菲茨傑拉德,自喉嚨深處吐出這番絕望之語。為夫為父的男人短暫的崩潰了一瞬,接著便重整旗鼓…他立即舍棄了費奧多爾給出的方案。決定要舍棄自尊,遵照橫溝正史與路易莎給出的建議——是的,如果需要的話,他會跪伏在地,將最柔軟的腹部展示給麵前的神明。如果神跡需要羔羊獻祭,那他甚至願意獻上自己。
這世上還有別的值得他拚上性命的東西嗎?
這世上還有比家人更寶貴的東西嗎?
弗朗西斯·菲茨傑拉德,組合的首領。
妻子澤爾達的丈夫,女兒斯科蒂的父親,他單膝跪地,垂下了傲慢的眼眸。
“我本在尋找著某一本書。我聽到了一個傳聞,一個極度誘人,極不懷好意的傳聞:據說隻要是寫在那本書上的事,便都能被合理實現。”
“沒錯,我在追尋著奇跡——我有個非實現不可的願望。”
蓮儀聞言,露出了一個奇妙的表情。
剛被指責了那麽一大段話,現在卻又突然放低姿態,想要懇求自己。這也太奇怪了……
而菲茨傑拉德的話語尚未能停。男人訴說著本以為自己就是死了,也要帶進墳墓裏的話。他告訴麵前這拒絕偏愛自己,拒絕偏愛其他世人,就隻獨獨青睞橫濱,愛惜港口黑手黨的……莫名其妙的神明。菲茨傑拉德撕開舊傷,刨開胸腹,叫那非人的少年窺覽那顆自虛弱的血肉中痛苦的跳動著的愚者之心。
“女兒……我本有個女兒。那是個比任何珠寶都更璀璨,比任何花朵都更嬌豔的女孩。這並非是我做父親的自誇,而是斯科蒂她當真當得起這些讚美。隻要那孩子願意呼吸,她便是我最大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