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沒有名字的怪物
囹圄典獄長降臨青丘回收新生祟物時,九尾狐就躲在萬年櫻後麵,直到一陣疾風拂下了典獄長的兜帽,圍觀妖怪們——什麽赤鱬、灌灌——都被典獄長崎嶇畸形的麵龐嚇得退避三舍,他才上前。
「典獄長大人。」
他背在身後的雙手握著一束青色鳶尾,是他從囹圄釋放後,花了幾個春秋栽培出的罕見顏色。聽說典獄長會親臨青丘,他一支支毫無保留地折下,剔除壞的焉的,保留最鮮豔飽滿的十一支,獻給他未過門的...
石涅斜過臉,一雙眼白純黑、虹膜青色的眼睛轉向他:「誰。」
——彼時陳青獲尚且不是陳青獲,石涅也還沒得到他的名字。但暫且,暫且就這麽稱呼他們吧。
陳青獲嘴角勾著意味深長的笑意:「典獄長...還真是貴人多忘事。」
「誰。」
陳青獲也不解釋,輕打響指,身後蓬出九條尾巴:「或許這會讓你想起我。」
「哦。」石涅看著他身後九條尾巴,「九尾狐。」
陳青獲笑了,快步到他麵前:「就記得尾巴了,是吧。」
「站住!」
典獄長怒目圓睜,似要吞人,「你是什麽身份,也敢對我放肆?!」
陳青獲眯起眼,嘴角那份石涅尚不知曉原因的意味深長,似乎更濃了:「是。是小妖失敬。」
一字一句:「尊貴尊敬的,典獄長大人。」
石涅悶哼一聲,算他態度好。但他可不會改態度:「滾。」
陳青獲闔上眼,在唇舌間品味:「放肆......放肆...嗬嗬。」
被他一通痛罵還能笑出聲的,陳青獲是第一個。偏偏陳青獲的笑還不算難看,某個瞬間還賞心悅目,石涅說:「你笑什麽。」
「沒什麽。」
「......」石涅重新戴回兜帽,半張臉隱在陰影下,「他們都走了,你來做什麽。」
陳青獲輕聲笑了:「我和他們不一樣啊。我有個秘密,誰都不知道。」
「?」
「一個天大的秘密。」
「?」
陳青獲步步走近,赤金色的眼眸專注望著他,仿佛要勾出他身體裏那一縷香豔的幽魂:「想知道嗎?典獄長大人。」
他又用那個語氣喚他「典獄長大人」。石涅皺起眉頭:「什麽秘密。」
陳青獲雙眼彎彎,忽地從身後變出一束青色小花:「喏。」
花。青色的。朵朵盛放。蠻不講理的小怪物,突然衝進石涅眼眶。
石涅揚起一掌,把它們打成稀爛。
忽然陳青獲隻剩一束折斷的花枝。
陳青獲眨眨眼,定定望著他笑:「我以為你會喜歡的。」最後一片茍延殘喘的花瓣也落了。
「喜歡。」
「喜歡那為什麽...」
石涅麵無表情:「喜歡,是什麽。」
「......」
陳青獲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怪異的苦笑。他們敬而遠之的典獄長,好像完全沒有跟上同胞的文明開化。
陳青獲拋開手裏殘破的花枝,微微傾身,放低姿態:「典獄長大人,您剛剛捉的是什麽玩意?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從來沒有誰和他聊過妖祟呢,陳青獲是第一個,石涅想,「祟。」
「祟,那是什麽?」其實陳青獲知道的。饕餮說囹圄典獄長名頭叫得好聽,實際就是個倉庫管理員而已。她說囹圄六萬萬記的妖祟,大多也不過是些成精的床椅桌被而已。
石涅邁開步子,隨意走去:「九尾狐。你可知自己為何存在?」
「我知道啊。」陳青獲跟上他,「我們妖怪,源於世人對野獸的想象和崇拜。一開始可能隻是某種異想天開的聯想。這些聯想在口口相傳裏,逐漸演化,最終誕生了妖怪的概念。——如果我哪裏說的不對,典獄長可要指點我。」
「大差無幾。祟也類似。當某物承載太多純粹的感情,化妖便稱為祟。」
「哦。我懂了。既然阿貓阿狗都能成精,鍋碗瓢盆也可以成精。而鍋碗瓢盆成了精,就叫做祟。」
「嗯。」
「可祂為什麽會出現在青丘?」
「上麵劃定結界,作為人間喜怒哀樂的出口。所有妖怪與妖祟,新生在這邊,才不至於擾亂人間。」
陳青獲詫異道:「那上次妖怪大會,饕餮大人提議廢除結界...沒有結界,妖祟和妖怪不得直接出現在人間了?」
「嗯。」
「那這些作亂的妖祟,還有妖怪,誰來管轄?」
「......歸囹圄。歸我。」
「全部...歸你?」
「嗯。」
「........」陳青獲沉默了。
如果真讓饕餮的提議通過,那石涅怕是接下來一萬年,也別想冬眠了。
他也總算明白,自己那個嬌貴的領導,為什麽舍得放開結界。原來是所有的後果,都讓石涅來背,所有的麻煩,都讓石涅解決。
也難怪...「您否決了。」
「嗯。」
石涅作為[蜒]的頭子,擁有任意妖怪任何提案的一票否決權。
「饕餮大人會後很不開心。」
「哦。」
陳青獲笑了:「該。」
石涅眨眨眼,看向他:「?」
不知什麽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萬年櫻花樹下。樹冠繁茂如蓋,枝乾虯曲蒼勁,其實它並沒有名字,萬年櫻萬年櫻的叫,隻不過是把它最顯著的兩個特點提煉了出來。不久這棵樹下,石涅將被下等妖怪羞辱;也是這棵樹下,陳青獲將丟去他的第一條命。
都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