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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
諸葛瑾這邊,離開鎮東將軍府後,他就立刻策馬回家了。
轉過最後一個街角,老遠就看見宋氏和宋信關切地在門口張望。
諸葛瑾連忙加了一鞭,到門前翻身下馬,把“劉備答應派兵護送他們”的好消息分享給家人,讓他們早些歇息,以便養足精神趕路。
宋氏一臉關切:“哪裡就要歇息了,還不曾用晚膳吧?先吃些再睡。”
諸葛瑾:“使君與我談論軍機時,一並吃過了,母親不必操心。”
宋氏被他一頓勸說,隻好先去睡覺。
而宋信聽說外甥如此能耐,居然能讓劉備如此重視,內心不由肅然升起一股驕傲,非要幫諸葛瑾再拾掇些起居雜務。
諸葛瑾不忍拂了對方好意,就請他鋪紙磨墨,再燒一桶浴湯。做完這些,宋信才安心去休息。
宋家的社會地位遠低於諸葛家,不然宋氏當年也不會給相差二十歲的諸葛珪續弦。
而且曹操屠徐州時,宋家其餘人都被滅門了,隻剩宋信孤身投奔寡姐。他也知道自己的處境,隨著逃亡途中家仆漸漸散儘,日常家務隻能由他這個管家親手操持。
……
把家人打發去休息之後,諸葛瑾泡進浴桶,才覺得緊繃的神經舒緩了一些,頭部血液循環加快,連智力都得到了短暫的加持。
他穿越至今不過幾個時辰,一直被生死危機推著往前走,現在總算能從長計議捋一捋現狀。
他前世是教數學的,所以做事情的時候,喜歡縝密一點,畫畫象限圖,把一切可能性都分類排查一下,再做抉擇。
當然,他的曆史和政治常識也很不錯,畢竟在教培機構廝混多年,他這人興趣又廣泛,天天耳濡目染。
乾他們這行,有一句名言,“數學差是笨,英語差是懶”,教數學的隻要興趣廣泛,彆懶,文科那點東西一般都不差。
此時此刻,他也免不了拿起簪筆和木牘,隨手畫了個十字象限圖,在浴桶裡盤算起來。“劉備答應派兵護送我們出城,安全總算是有保障了,可我又該去哪裡?
吳郡肯定不會去了,曆史上的孫權雖然重用我,可孫家內鬥太厲害,最後恪兒也被卷入內鬥滅門,我也不可能跟曆史上的諸葛瑾那樣去跟領導搞好個人關係上位。
而曹操跟母、舅有滅門之仇,更是完全不用考慮。看來我的一切躺平之路,都被堵死了,必須乾點大事。”
諸葛瑾想著,就先把“躺平”底下那兩個象限,也就是“投曹”跟“投其他割據者”劃掉。另一側兩個象限,都屬於“乾點大事”,包括輔漢和篡漢。
然後他繼續思考:“如果放棄這次的逃跑機會,繼續輔佐劉備,以劉備的實力,就算躲過了這一劫,後續能在曹袁呂布的夾縫中殺出一條血路來麼?
我現在能想出奇謀,那是因為我知道曆史,一旦劉備的發家軌跡徹底變樣,我的先知效果也會大減。
曆史上的劉備,可是蹉跎輾轉了好多年,直到遇見諸葛亮才算否極泰來。如果這一世他不去荊州,還遇得到諸葛亮麼?”
想到這兒,諸葛瑾忽然意識到一個盲點——如今的自己可是諸葛亮的大哥啊!
既然如此,可以先逃出淮陰城、想辦法去荊州找二弟彙合,然後再從長計議嘛!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這才是自己穿越到漢末最大的金手指!
到時候無論曆史是否變化,沒變就靠自己的先知,變了就靠二弟的真才實學幫著一起參謀,那才叫立於不敗之地。
劉備真要請他的話,也得連二弟一起請。
就這麼決定了。
想通了這些,諸葛瑾總算鬆了口氣,這才感覺泡澡水已經有些涼了。
他便一邊擦拭更衣,一邊又忍不住繼續腦補:
“我要是能跟二弟會合,再加上叔父諸葛玄如今好像還有一個劉表所表的豫章郡守名頭,諸葛家有沒有可能直接下場爭霸呢?”
他前世畢竟是一個思想開明的教育工作者,對任何古代帝國都談不上崇拜,他也不是任何一個地球人的粉絲。
所以,當這個念頭閃過時,諸葛瑾也沒覺得有多麼大逆不道。而是冷靜地從個人利益和民族大義出發,全麵審慎地思考了一下。
然後他很快意識到,如今已是建安年間,再想白手起家已經有些晚了。
另一方麵,就算不晚,他也得掂量篡漢的深遠影響。
他前世讀史,就思考過一個問題:為什麼魏晉六朝和五代兩宋改朝換代那麼快、地方割據那麼多呢?
後來他自己想到了一個見解:一個政權的統治合法性來源是否足夠稀缺、得國是否正,對於長期穩定非常重要。
如果一個政權在建立的過程中有征服異族、反抗外敵之功,或者是解救了擁有文化優勢的主體民族。
那麼它就更容易讓天下人忍受其統治,不太需要提心吊膽、去殘害忠良自廢武功。
而如果僅僅仗著拳頭大,肆意給皇帝換個姓,彆無其他功德。那就把統治合法的稀缺性搞爛了,變成了“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
曹丕和朱溫就沒琢磨明白這個問題,此後數百年篡逆割據、內戰之風愈演愈烈。
所以,不是不能改朝換代。
而是改朝換代必須等一個合適的契機和理由,讓後人難以模仿,才能既確保民族利益最大化,自己也能坐得長久。
否則駕馭不住局麵還強行篡,最後搞成二世而亡全族滅門,那還不如不上位呢。
諸葛瑾如今正站在“華夏第一段連環篡奪期”的起點前,他還不想親手打開潘多拉魔盒。
相信曆史上他二弟諸葛亮的人生選擇,除了“士為知己者死”以外,應該也想到了這一層。畢竟諸葛亮的智商擺在那裡,很難想象諸葛亮的追求純粹隻是為了“安漢興劉”。
當然,還有一點必須說清楚,諸葛瑾作為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他內心的上述忌憚,隻是針對軍閥和權臣篡逆帶來的連鎖反應,但他並不介意農民起義。
因為他知道,農民起義不會導致信任和社會組織方式崩壞。
農民本來就未食朝廷俸祿,不存在效忠義務,真活不下去就乾一票唄,那隻是純粹的利益再洗牌,死活各憑本事。
……
就在諸葛瑾即將想明白這個道理時,屋外一陣雷聲大作,隨後暴雨驟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連忙穿好衣履,信步走到屋簷下,仰天看著電光,忽然心中一動:
自己穿越之前,不就是憤懣作詩、被雷劈了麼。既如此,如今心中還有幾絲委決不下,那就再寫一首,權當問天買卦、求個安心好了。
“也罷,若天意不需我再造炎漢,此詩寫就之時,請降雷助我回現代。若無雷可降,就當是天意望我輔漢了。”
諸葛瑾心中默念,思索一番,隨後筆走龍蛇:
“帝王如奸夫,天下似婦孺。
秦隋不知憫,一味先折辱。
慨然遭反殺,方始恤民苦。
漢唐初慎微,談情而後入。
同居六七世,情疲複用侮。
天下不堪虐,聯姘殺親夫。
親夫既可殺,姘者義更無。
魏晉宋齊梁,趙郭劉石朱。
二三四五婚,一一儘可夫。
唯有遭外敵,亡天下重鑄。
民族再融合,赤子心如初。
故僅漢唐明,偶得久眷顧。”
寫到後來,墨水漸儘,筆畫已處處飛白,似乎在泣訴後世累計千年的分裂內戰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