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浸在球場上的霍華洲茫然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真的是有人在和他說話，喊他踢球。

可是，他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去踢球呢？

扭頭看向身旁，霍華洲才意識到和自己說話的人，居然是那個一直非常客氣的甲方老板。

季風！

他還是那樣的溫潤，陽光，就好像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那樣。

“季風？”

“走，華洲哥，一起去踢球吧！”季風再次發出邀請。

“我？去踢球？”霍華洲的表情有些怪異。

眼神中，似乎是有些被人捉弄的惱火，卻也有著些許的不可置信與期待。

他在期待什麽？

是期待踢球嗎？

或許有吧，但對於踢球這件事情，其實他也沒有那麽的期待。

他真正期待的，是別人把他當個人，正常的人……

他隻是瘸了，又不是死了！

他二十來歲，正當壯年，每天也有用啞鈴鍛煉健身，即使瘸了，他也覺得自己的身體很健康。

他的手臂很有力量，可以做很多正常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所以，他也是可以被當做正常人來對待的吧？

“真行嗎？你看我這樣子……”霍華洲說著，還推了幾把自己的輪椅。

語氣雖是謙辭，可那舉措上卻隱隱表示著。

你看，我還挺靈活的，對吧？

“說什麽呢，華洲哥，你跑不快也沒關係，我感覺伱當個守門員，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你就說你來不來吧？”

“來！”

霍華洲的聲音有些激動，好像在這一刻放下了某些枷鎖。

那其實不是他自己心中的枷鎖，因為他的心中從來都沒有枷鎖。

那些枷鎖，皆是世人為他冠之。

冠以名則六欲泛生，他被冠上了瘸子殘疾的標簽，旁人，便剝奪了他跑跳和運動的權力。

但其實他並沒有廢，隻是身邊的人，覺得他廢了。

“那你等著啊！”

季風脫下自己的上衣，一路小跑的來到球場中央，和幾個踢球人打起了招呼：

“哥幾個踢球哇，帶上我們幾個一起玩唄？回頭請你們喝水！”

超子見老季跑過去和人家嘎嘎一頓聊，不要臉的功夫被他發揮到極致，也趕忙過去一唱二和：

“是啊，哥幾個帶上我們唄，一起玩有意思。”

兩人很客氣，踢球的人們也是欣然答應。

不過當幾個踢球人看到霍華洲也上場時，哥幾個嘴角也是一陣抽搐：

“不是，哥們，他也踢？”

“是啊，他當守門員不是挺好？都答應了，就一起吧，不過你們射門的時候可得慢點，別回頭一jio給我華洲哥踢死了！”

“我nm……”

一場有些古怪的足球賽就此開始，季風和超子他們這邊是有些菜的，經常被對方斷球，過人。

可真到球門前準備射門的時候，霍華洲這個特殊門神又發揮了作用。

他們是真的不敢太大力射門，萬一給人踢出個好壞，那可怎麽辦？

收了力，球速就不快。

霍華洲推著輪椅在操場上劃拉，還真讓他擋下來幾次射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夏日的陽光很毒辣，汗水像是不要錢一樣的在幾人身上揮灑，汗味和操場上的泥濘混跡在一起。

皮球的撞擊，也在哥幾個的身上留下痕跡。

幾個行走的荷爾蒙在球場上揮灑青春，也為這場特殊的足球賽帶來了一些觀眾。

有些留校的同學，和提前報到的學弟學妹們，已經開始在操場周圍駐足，對著幾個踢球人指指點點。

因為是娛樂賽，隻有60分鍾。

但在這60分鍾的最後幾分鍾時，季風和超子已經是氣喘籲籲。

季風掐著腰，看了一眼時間，對超子使了個眼色。

超子其實根本不知道季風那眼神是什麽意思，但他知道自己要往前跑。

幾個臨時組隊的隊友，也在這時候預感到了，這恐怕是他們最後的一波進攻，也都拖著疲憊的身體，跟著跑動起來。

“跑起來，最後打一波！”

季風帶球突破了對方的防線，他看到了張超正站在禁區前沿右側，於是毫不猶豫地將球傳向了張超。

張超接到球的瞬間，立刻感覺到了來自對方防守球員的壓力。

超子的球技很一般，體能也就那麽回事，他知道自己必須儘快做出決策，不然肯定會被搶斷。

他迅速地調整了一下步伐，用腳背輕輕地將球挑起，踢出了一記高傳。

出乎預料的是，他的這一記傳球雖然高，但位置和角度居然真的還不錯。

看著飛來的皮球，跑位差不多的季風，身體驟然急停，轉身淩空抽射。

他踢球的技術也不咋地，但他踹人還是有一手的。

把球當人踢就行！

此時季風眼中隻剩下那顆正在空中翻滾的足球，他集中全身的力量，猛然一腳。

砰！

足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它帶著季風所有的力量和決心，直奔對方的球門而去。

與此同時，對方的守門員也全神貫注地盯著這顆飛來的足球。

他的身體緊繃著，雙手緊緊地握住了手套，準備隨時撲救。

然而，就在足球即將飛進球門的那一刹那，居然產生了些許弧度，繞過了守門員的手指，穩穩地鑽進了球門的死角。

臥槽，球進了！

季風自己都有些震驚。

場邊響起了一陣歡呼，季風和超子也是高舉雙手，朝著霍華洲一路飛奔，隨後抱在了一起。

“風哥，牛逼！”

足球就是這樣。

當你進球的時候，那種激動和雀躍，即使不懂足球也能夠感受到。

尤其是場邊還有人歡呼時，更是會把氣氛烘托到極致。

“華洲哥，咱們進球了。”季風確實很高興，一起玩，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牛逼啊，季風，這球真是漂亮！”霍華洲也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我呢，我呢？我這球傳的，三分之一功勞不過分吧？”超子也伸頭過來。

“哈哈哈……”

在三人的歡呼聲中，比賽結束。

看著他們的笑聲，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他們贏了，可看看比分的話就知道。

【6:1】

季風他們1，對方6。

講道理，這個比分有些丟人，不過不妨礙他們玩的很開心。

至於這場球賽獲得了什麽？

獲得了滿身臭汗的身體，臟兮兮的衣服，還有三個掛上笑臉的人。

生活理當如此。

季風隨意的把襯衫掛在身上，然後推著霍華洲朝冷飲店走去。

“喝點冰的？”

“行，我隨意的。”

一場球賽，霍華洲也是真的累了，對於季風推著他行走這件事也就沒了抗拒情緒。

超子跟在季風屁股後麵，在走到冷飲店的時候，季風對他擺擺手：

“超子去買水去。”

“啊？額，好吧。”

霍華洲是不可能買水的，季風是老板更不可能去，也隻能是他去買水了。

看著張超離開，季風這邊也開始靠牆休息，朝著自己嘴巴裏塞了塊口香糖。

戒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但季風還是會有很明顯的不習慣。

其實他的意誌力很強，而香煙的戒斷反應不算特別強烈，季風完全能夠克服。

可抽煙這件事情，他已經持續了幾十年，倒更像是一種習慣。

改變一個幾十年的習慣，真不算容易。

“季風，謝謝啊。”

“華洲哥，你好像經常謝我。”季風給霍華洲丟了個口香糖。

霍華洲這邊也沒有拒絕，直接塞進嘴裏，也不怕老季給他下毒。

“是啊，我好像經常感謝你，可惜我這種人的感謝基本上沒什麽用。”

“華洲哥妄自菲薄了，我始終都感覺你是不一樣的，你隻是有些事情還沒有想通罷了……”

季風的誇讚，霍華洲已經聽過不止一次。

但他始終都沒有答應季風的邀請，雙方的關係，也都一直停留在合作的層麵上。

季風沒有更進一步，也沒有威逼利誘，更沒有挾恩圖報。

他始終都在尊重自己的想法。

這樣的人成為老板，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吧，所以，自己一直拒絕的想法，是不是過於軸了點呢？

對於季風，霍華洲心裏是又愧疚的。

他也知道季風的意思，不過，他還是不想加入季風的公司。

“你的誇獎讓我有點羞愧，你才是真正不一樣的人，季風，你真的很厲害，也很特別。

讓你在我身上花費那麽多心思，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我沒有那麽特殊。

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過著很普通的生活，有一點點自己的驕傲，卻又不得不屈服於現實。”

季風沒有說話，因為超子這邊已經回來，還端來了冷飲。

“風哥，華洲哥，你們的。”

兩人接過各自的冷飲，喝了幾口消消暑，季風才開始回應他剛才的話：

“說實話，華洲哥你有些妄自菲薄了，一般的畫師可沒辦法畫出那樣的稿件，你以為你是撲街，其實你是大神，知道嗎？”

聽到季風吹自己是大神，霍華洲苦澀一笑：

“我是個屁的大神，都快養不起自己了，一天到晚就端著自己的那點破逼想法不願意放手，一點都不知道迎合市場。

我總是想著站著把錢給掙了，卻始終都沒有想過，站著掙錢的前提是能賺錢，不然就隻是乾站著。

而我，其實是一個連站起來都做不到的人……”

季風聞言笑了笑，沒有著急去反駁霍華洲。

其實藝術這個行業，想要站著把錢掙了這種想法的人非常多，因為真正的藝術者，大多都是孤高的。

隻是產生了這個想法之後，很容易陷入自嗨困局。

光顧著舒展自己的想法，完全忽略了作品對外界的信息傳遞，還有閱者的接受程度，然後就會一直撲，撲成狗。

可若是能夠清晰的意識到這點，再由自己嘴巴說出來，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華洲哥，能夠意識到這一點，其實你已經超過很多很多同類人了。

自嗨，是因為自身的實力無法支撐自己的想法，但你現在的實力已經可以把自身想法具現化。

能夠做到這種地步，那就不再是自嗨。

吾所喜，亦為閱吾者所喜，我就是你作品的粉絲。”

霍華洲擺擺手，笑著轉移了話題：

“靠，沒你會說，你這人真是，害……”

“我說的可都是事實。”

兩人商業互吹一波，終於把話題回歸正事：

“你們是今天返校嗎？”

“不是，我們今天是專門來找你的，原畫底圖還有一些細節要調整，找個地方吧，要麽，去我公司聊？”

霍華洲遲疑了一下，而後搖搖頭：

“晚上可以麽，我今天是過來接紀寧的，現在走，不太合適……”

聽到霍華洲是來接紀寧的，季風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沒問題，你有事的話可以先忙，我們晚上一起吃個飯就行。”

霍華洲剛想答應，手機卻在這時候亮了起來，看他糾結的表情，季風覺得應該是紀寧學姐的消息。

所以，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麽？

“怎麽了，華洲哥？”

“沒，就是紀寧說她這邊可能還要多忙一會兒，讓我多等一段時間……”

霍華洲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等是沒什麽問題的。

但要是讓季風和自己一起等，那就說不過去了，畢竟季風是指尖未來的大老板，是真正的隱藏boss，隻是他為人和善低調，不怎麽愛顯擺。

換做一般人，他這個年紀有這番成就，金表豪車滿身掛，逼怕是都要裝到天上去。

季風看出了霍華洲的為難，立刻改變了自己的策略。

“要麽這樣吧華洲哥，我們找家網吧聊，就學校門口的那種，一邊聊，一遍等紀寧學姐，不耽誤工作，也不會影響你接人，怎麽樣？”

“那，行。”

見霍華洲答應，季風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們都隨身帶著優盤，超子帶著筆記本電腦。

去網吧臨時說一下原畫項目增加的構思，想法，自然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霍華洲在這方麵很專業，季風提出一些想法和思路後，他會很迅速的做出改動，感覺不合適的地方，也會提出一些自己的意見。

兩人在美術風格上，是有一些爭論的。

比如《三國殺》初版背景原畫，季風力排眾議，用了張角。

但在風格上，霍華洲對這個角色的定義，是妖，妖道張角，太平要術。

而季風的想法則，是賢，救命水火，請大漢赴死的大賢良師，張角。

他們的討論結果不算相談甚歡，因為美術的角度，從來都是不同的，甚至每個人的想法都會有所不同。

但想法上的衝突和爭論，都在為內容和格調奠定基礎。

這是季風樂於見到的。

爭論，修改，定稿，三人在網吧一角喋喋不休的爭論了兩個多小時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