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沉寂後,軍營恢複了一絲生機,領受任務的軍人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機械地執行著主帥下達的命令開始打掃戰場、埋鍋造飯,沒有領受命令的則回到了第二道掩L之後——在這座危城最安全的地方保衛著的,是兩千餘匹凍得上下牙發顫、相互依偎的戰馬,馬群周圍點燃了幾座巨大的篝火堆,士兵們儘可能地圍著篝火堆,抱著兵器,闔上雙眼假寐,以恢複透支見底的L力。
“算上傍晚這回,我們已經打退了狄胡二十二次進攻了。”
一座小篝火旁,那名喚作馬明陽的折衝校尉向著李昊白拱手行禮,他身材中等,略微駝背,須發皆白,蓄著雜亂的絡腮胡,右眼布記渾濁的白翳,顯得狼狽不堪。
他解開一個醬紅色的麻布口袋,裡麵儘是染血的軍牌,層層疊疊,堆積如山,軍牌上的名字在搖曳的火光中閃爍不定,透出幾分詭異,令人心生不祥之感。
見此情形,李昊白眉頭微皺,稍作遲疑,而後問道:“時至今日,本部傷亡究竟如何?”
“回郎君,截至今日,輕裝北上的三府兵馬二千四百人,已有四百三十六名兄弟戰死,傷者上千,可用的紅傷藥物早已告罄,若無法及時突圍,他們的死亡隻是早晚之事,他們皆是舊曆募兵,並無新丁。”
話至此處,馬明陽那完好的左眼眼角,緩緩淌下一行清淚,他單膝跪地,沉聲道:
“郎君,我軍已被狄胡圍困三日,初時所攜乾糧可供人馬十日之用,然至此地已耗五日,斷糧之日近在眼前!憶及此前我軍受監軍催促,輕裝出戰,那閹人實乃不知兵之徒,胡攪蠻纏!後我軍被敵誘入王庭腹地,中途遭伏,援軍久侯不至,數萬敵軍於我等眼前如撒豆成兵,將我部重重包圍……種種跡象表明,老夫以為,朝中必有奸人欲陷我等於死地!”
“馬叔之語,李某豈會不明?”李昊白凝視他片刻,沉聲道,“然時至今日,曆經數起冤案,陛下對我等之忌憚,實不亞於狄胡。汝以為我等尚有犯錯之資本乎?司馬令公、契苾大夫與吾先祖滎侯,一文兩武,輔佐光宗平定天祚之亂。外間皆道彼等封王拜相,風光無限!實則不然,彼等一生皆處於功高震主之質疑與皇室之猜忌中,所異者,契苾大夫不堪奸臣中傷,曾起兵對抗朝廷,以致晚節不保,司馬令公與吾先祖則忍辱負重,直至離世,方得解脫。”
“為了我等家國之安寧,雖知此戰必死,然我等亦不得不戰。若我等抗命舉旗造反,我等所珍視之家人、朋友,皆將被清算殆儘。唯有我等死於此戰,彼等方能存活。”
話畢,兩人沉默良久,李昊白緩緩從腰間摸出一根烏黑鋥亮的鐵笛,橫於唇下,兩手緩緩撫上笛身的膜孔與音孔。
悠揚的笛聲像一縷輕煙,緩緩地飄蕩在如墨般漆黑的夜空中,宛如傾訴著杜鵑啼血的哀痛。這淒美的旋律似乎穿越了時間和空間,讓人感受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哀怨和悲苦。
沉悶的號角聲從四周接連響起,再次打破寂靜的夜色,隨之而來的是四麵八方如驟雨般變得密集的馬蹄聲,頗有踏碎山河的氣勢。
“外麵發生什麼事了?”
李昊白收起鐵笛,大聲問道。
“大人,狄胡增兵了!這回來的恐怕不是一直在消耗咱們的鷹師,極有可能是狄胡的豹師與虎師等主力兵馬!”
“趕來馳援的是狄胡王庭的虎師?”李昊白喃喃著,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可狄胡五大虎師,不應該都被參戰的河東兵馬牽製在了他處了麼,怎會這麼快回援?莫非……”
不祥的疑竇浮現於心頭,不待他細想,擂鼓之聲從敵陣中傳來,狄胡虎師漠然而迅速地將隊伍從中分開,露出了藏在軍陣之後的東西,當看見數十具組裝完畢的木製巨獸以及擺放在一旁熊熊燃燒的火油罐後,李昊白心中終於生出深深的絕望之感。
“炬石砲來襲!避砲!避砲!”
他聲嘶力竭朝周圍的將士們大聲咆哮,卻為時已晚,火流星,數十枚火流星咆哮著拖拽著尾焰,即將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