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半晌,賈璉忽然笑了笑,冷森森的道:“合著你們都知道,我賈璉不過是個管家,還不如賴大有權勢。”

馮紫英才要說話,賈琮先搶著道:“二哥哥不用難過,這原不怪你的。咱們老爺連管家都不能呢。”

馮紫英忍不住喝道:“琮兒閉嘴。”

賈琮忙將那白袍公子的脖子摟得更緊了些,歪著小腦袋:“就不,許你們一本正經胡說八道,都不許我說兩句真話麽?最討厭你們這樣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白袍公子不禁笑了:“你倒是知道許多話兒。”

賈琮得意的扭了扭小腦袋。

韓奇也不禁開口勸道:“琮兒你還小,許多事並不知道的。”

賈琮翻了個白眼子,道:“罷了,我不知道、我還小。難道來日我長大了、知道許多事了,老爺便能去住榮禧堂麽?紙糊的麵子糟糠的裏子,什麽趣兒。榮國府早都讓二嬸子並那些管家大爺奶奶們搬空了,闔府上下全都知道,我就不信老太太當真是個泥巴耳朵。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我爹哪裏比的了二叔呢。可憐見的,玩幾個古董還得設法去弄銀子,二嬸子陪房的女婿都開古董店了。”說的全場一片寂靜,他還好死不死又添上一句:“二哥哥可比二嫂子窮得多,咱們家偏又愛花錢,再過幾日都要靠二嫂子放印子錢養家了。”

他這頭隻管張著嘴蹦豆子一般往外說,賈璉那臉上紅一陣黑一陣青一陣紫一陣的,“放印子錢”四個字一出來,先是驚愕了半日,終呈一片灰白,狠狠咬牙道:“賈琮,這些話,誰告訴你的?”

賈琮撇脫道:“偷聽來的。”

“何處偷聽來的?”

“好多呢。”賈琮把摟著那白袍公子的胳膊繞了回來,板著手指頭數:“有門房聽來的、有廚房聽來的、有帳房聽來的、有庫房聽來的,還有藏在二嬸子窗戶底下聽來的。橫豎我小,也沒人管我,張嬤嬤一眨巴眼睛我便溜出去。待她尋了半日,我又溜回去假裝在花根兒底下看螞蟻,其實是去內子牆聽壁角了。”

內子牆一帶本是榮國府下人的居所,賈璉聞言竟呆如泥雕木塑一般。

足有兩盞茶功夫,馮紫英嘆了口氣,抬眼與韓奇對了個眼神,向著賈璉苦笑道:“終是因著我思慮不周惹出來的,且向你陪個不是。”

賈璉臉上似喜似悲,半日才迷迷瞪瞪的搖搖頭:“與你何乾?他說的都是實話。舍妹讓她乳母欺負了許多年,闔府上下都知道,竟是唯有主子不知道。如今想想,隻怕也未必主子們都不知道。”

賈琮掙紮著要下地,那白袍公子便放他下去,他立時跑去賈璉身邊抱住胳膊道:“原不與二哥哥相乾的,不是咱們不聰明,是他們太狡猾。”

賈璉嗤笑一聲,道:“咱們不是不聰明,隻不過是睜眼瞎罷了。”

賈琮把臉貼上賈璉的胳膊,惆悵道:“何嘗當真是睜眼瞎呢,不過沒法子、裝睜眼瞎罷了。咱們老爺偏不愛念書,不得老祖宗喜歡。咱們府裏頭還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麽。哼,二叔念書很厲害麽?又不是正經科舉的。成日附庸風雅裝斯文,哪裏比得了我爹實實在在的。我爹本是個將軍,要念書做什麽。”

韓奇馮紫英都有幾分聽不下去了。縱然那是他老子、他偏心眼子,也沒有這麽偏的。賈赦那老混蛋是個什麽東西,京裏頭誰不知道。反是那白袍公子眼角含笑,低聲向他二人道:“子不言父過乃是一句虛話,偏我瞧著這個小家夥倒是當真念著他父親的。”

賈璉又寂然半日,忽然開口道:“往日都誰欺負你的?”

賈琮乾脆爬到他身上去,坐在賈璉大腿上,又摟住他項子道:“好哥哥,算了吧,我知道你疼我的。世人本來嫌貧愛富,管的了一個,又豈能管的了闔府?來日我用功念書,正經考科舉去,考給老祖宗並二叔瞧,看誰還欺負我。這府裏的家私橫豎原本輪不到我惦記,都給寶玉哥哥好了。”

馮韓二人並那白袍公子本來都凝神聽著,聽到最後一句,齊齊深深看了賈琮一眼。賈琮隻做不知。

賈璉譏誚道:“為何給你寶玉哥哥?”

賈琮勸道:“二哥哥、親哥!許多事兒呢,不服氣也不成的。”言語中竟有幾分語重心長,如老媽子一般。“我也怨老天竟要下雨打雷呢,總嚇得我直哭。難道我怨了他、他便不打雷了不成?我是個什麽東西呢?咱們這府裏都是老太太的,自然是她愛給誰給誰去。”

賈璉森森的道:“這府裏,老爺才是當家人。”

賈琮白了他哥哥一眼:“哦,那他怎麽住到花園子裏頭去了,倒是二叔住的榮禧堂。”

賈璉啞然。

趁賈璉滿腦子跑羊駝的功夫,賈琮將臉埋在他懷裏轉了轉,眼睛瞄到馮紫英韓奇並那白袍公子三人你瞧我一眼我看他一眼,明明有許多話要說,偏這會子又不能說、還不便去外頭商議,很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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