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1 / 2)







卻說林海當街遇刺,刺客竟是他自揚州帶來的一名下人;那匕首上已查明塗有極厲害的奇毒,見血封喉。遂坐於堂前命人將其帶上來問道:“我平素待你不薄這等虛話我就不說了,隻說是個什麽緣故。”

那人名叫胡忠,本是林府的家生子,跪在下頭泰然叩首道:“我知道對老爺不住,隻求速死。”

林海抬了抬眼皮子:“你也是聰明人,你覺得能麽?”

胡忠道:“我本來便什麽也不知道,老爺又哪裏能問出什麽來。”

林海瞧了他一眼。

胡忠遂說:“來賄賂我之人身材尋常、每回都啞著嗓子、又蒙了黑巾子在臉上又是晚上才來,我委實什麽也不知道。”

林海乃問:“多少錢。”

胡忠垂頭道:“一萬兩銀子。”

林海不禁哼了一聲:“你老爺的命才值那麽點子?”

胡忠順口道:“老爺的命自然更值錢些,隻是我唯拿得到這些罷了。”

林海想了想:“來京的前些日子你說你媳婦要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住幾日,想來是安置她們去了。”

胡忠點頭道:“因先得了銀票、尋人暗暗驗妥帖了都是真的,又將家小安置好了,我才接了這活。”

林海道:“你不怕你死了,家小讓人滅口麽?”

胡忠笑道:“我倒也有幾分小聰明,她們乃是我親安置妥帖的。橫豎出了事,不論成敗我都唯有死路,朝廷與對家必然都會尋她們娘兒幾個或是連坐或是滅口。不是我自誇,老爺與他們隻怕都尋不到。我天生是個奴才命,這輩子縱活了百歲也不過與人為奴,又有什麽趣兒?還帶累兒孫。非是老爺對我不好、也不是我不知恩。如此機會千載難得,縱我身死,孩子們都已得了自由身、還有銀錢安身立命,旁的,我也顧不得了。”

林海聽聞他說的這麽實在,肅靜了半日。他也沒問胡忠的婆娘孩子是如何得來的自由身——如今諸位王爺各有權柄,萬兩銀子弄個良民身份極容易。一樣米養百樣人,林府下頭那麽幾百號的,忠心耿耿的自然有、能為利益驅使的隻怕也不在少數;況胡忠本來就是個極機敏之人,不願終身為奴倒是難免。隻是此人既然諸事都明白,一時竟不知從何處下手問他話了。

胡忠抬頭望著林海滿麵思索的神色,笑道:“老爺不必費心琢磨了,我知道的自然都告訴老爺。”林海抬起眉眼來瞧了瞧他,他道,“我早早的都想好了。不論此事成敗、也不論誰來問我,有什麽說什麽。不是為著老爺之恩,更不是為著怕受皮肉之苦,隻是委實無須瞞著罷了。本來便是區區一場交易。”

林海又不言語了,瞧了他半日,見其始終坦然自若,顯見是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忽然問:“你在府裏還有父母兄弟親眷,你竟是不曾想到會拖累他們的?”

他麵無懼色道:“父母親眷、禮義良心,在孩子跟前悉數都顧不得了。”

林海道:“你若一心想脫了奴籍,也不是沒有正經法子,何不來求我?”

胡忠反問道:“老爺能給我多少錢帶出府去?那時候我兒還不是要當佃戶種田、遇上收成不好依舊要賣身為奴。”

林海冷笑道:“原來你竟連脫籍出去自立、奮力操持家業至小富的信心都沒有,虧了你也有臉自持聰明。你媳婦一個婦道人家能有多大本事?她帶著那麽多銀錢,你就知道不會另尋個好人家嫁了?另嫁的那人就必是良人、必能善待你兒子?再則,如今世上紈絝不才者極多,沒有人在旁看護著,你就知道你兒子必能走上正路?隻怕還不如當個佃戶踏實為人的好。如若不小心露了財、遇上強人,想來保命都是不成的。”

胡忠先前倒是怔了怔,待聽到後來卻笑道:“我心中有數,悉數安置妥帖了。”遂道,“老爺與其擔心我那孩兒,不如問問事情經過?”

林海瞧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恐怕從他孩子那兒怕是不易打開缺口了,便順著他的話問:“事情經過如何?”

胡忠便從頭說了起來,瞧他那模樣也不是假話,隻不過果然知道的不多。

原來此事起頭卻是在去年。胡忠那日去外頭替林海辦事回府遲了,尋了個路邊的小攤子打尖後往回趕,經過某條僻靜的巷口,暗中有人猛然探出手來捏住他的脖子,他立時不能發聲了。另一個往他頭上罩了個袋子又拿帕子塞住口,拖著他便走。

他滿心驚惶,以為今日必要交代在此,誰知那兩個人將他按到一處坐了,摘掉他頭上的袋子。借著月色一看,自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四周仿佛是熟悉之地,隻嚇得認不出來;眼前兩個人都是尋常的身材,麵上都帶著黑巾子。

其中一個啞著嗓子道:“先生受驚了,不必害怕,我等不過是有樁生意欲與先生做。”

胡忠大著膽子道:“小人不過一介奴仆,並沒有本錢同大人做生意。”

那人撇脫道:“萬兩白銀、換你捅林海一刀、生死不論、先給錢、刀我們替你預備。林海身邊請了個頗有些本事的護衛,尋常極難捅到他,我們會替你打些掩護,你自伺機下手。”

胡忠張口結舌,才要反駁,那人又說:“你想你的兒子依舊為奴麽?”

這句話恰戳中了胡忠的心窩子。他素日自持天資不遜於人,竟是生而為奴,滿腹才乾無處施展,此生至多不過與林海為管家罷了,心中每鬱鬱不平。故此他竟一時不言。那人點點頭,向同夥使了個眼色,胡忠又讓麻袋套住了腦袋。

仍是方才那人啞著嗓子道:“先生小心移步。”

胡忠這回竟不懼了,安生依著他二人扶持了走。待他們再次除去那袋子之後旋即蹤跡不尋,胡忠已是回到了方才的巷口。他趕忙跑回府裏。

次日天亮後他找到那巷子,依著記憶走了些路,發覺那二人與他商談之處就在日常行走的一條僻靜的小街上。而後那二人便不再見蹤影。

直至四個月之後,胡忠又一次因故晚歸,又被那二人尋上了。這回卻是他二人吹了兩聲口哨,在暗處向他招了招手。那時候他已是想清楚了,左不過豁出去一條奴才命罷了,抬腳便跟了他們去。三人先後走到僻靜之處罷了,那兩個舊事重提。胡忠為了兒子有個好前程,又隱約覺得此事能成,旁的一概顧不得,立時應了下來。

那二人竟也信得過他,當即取了一大摞整整萬兩的銀票給他,說:“胡先生是個聰明人,自去安置。”說完便走了。

胡忠立在當場呆愣愣的佇了半日,終是揣著銀子回了府。

後來他設法托人校驗銀票、提前替家小安置退路,那二人一直不曾路麵。直至林海得了回京述職之令後第三日,胡忠去街上采買物品,讓一個熏熏的醉漢橫撞了一個趔趄,才張嘴要罵,袖中忽然多了一把匕首。他便明白,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林海聽完便知自己府中定然還有細作。幕後之人將胡忠的性情摸得極熟、既不怕他得了銀子跑路、也不怕他回來向自己告發;若非天長日久相處,何以將他拿捏得如此有分寸?遂擺擺手,命人將他帶了下去,寫信回揚州,讓留在那兒的心腹細細篩查闔府,尤其是與胡忠交往過密者;帶出來的這些也須著人排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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