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2 / 2)







賈琮道:“待書籍整理好了,讓我們來抄書一日,行麽?”

蘇錚抬頭瞧了瞧,許多少年學子都隻匆忙扒拉了兩口飯便趁尚未開工看書去了,便點頭道:“你們倒是難得來此的。我回頭與諸位大人商議會子。”

賈琮笑道:“先生隻提議便是,管保沒人反對——除非這幾日並沒有能長臉的兒孫弟子可帶來。”

蘇錚瞪了他一眼:“食不言寢不語!”

賈琮忙應了,低頭吃飯。賈環在旁嘿嘿的笑。

偏這會子有個平素與那高家公子要好的少年恰路過他們桌前,瞧了他們幾眼,忽然挑釁道:“不知蘇大人俸祿幾何,竟買的起這般昂貴難得的貂鼠皮大裘。難道是平素有貪墨?或是什麽商賈送的?”

依蘇錚的身份豈能與他一個孩子對持?幺兒與賈環都看著賈琮,這等事本來就是他的長處。

賈琮遂奇道:“怎麽世人如今竟以為翰林院也有貪墨了麽?我平素一直以為這裏乃是清水衙門哦,連修繕屋子的錢都是旁人捐的。”

蘇錚雖感激四王爺出資修繕翰林院,終歸是聖人之臣,聽見他管給錢的王爺叫“旁人”,不禁捋須笑起來。

不待那少年反駁,賈琮麵色誇張,張大了嘴接著說:“難道是科舉賄賂?哎呀隻是我家先生近來許多年不曾出過科舉考題了。”

那少年如何不知翰林院是清水衙門?他這話要緊的在後一句,以為那貂裘乃是幺兒家送的、又欲將此事引到他們商家子弟一身銅臭上去。偏讓賈琮幾句話扯偏了,立時成了疑心諸位大人、尤其是曾替科舉出題的那幾位恐怕素有貪墨上去了。翰林院的文人素以清廉安貧自居,聞言登時拋去怒目無數。他一時慌忙,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賈琮又懶懶的道:“不過你猜對了,我家先生這大裘確是我爹送他的謝禮。先生日日悉心教導我們兄弟幾個,連束修都不肯收,我們卻日日耗他許多紙筆墨硯。平素還時常留我們吃飯,我們也沒給飯錢。我爹哪裏好意思呢?隨便換個人都會覺得有欠於先生的好麽?如今這麽冷的天兒,我爹恐他上了年紀易遭寒涼,乃以此衣相贈。世人都知道貂鼠皮名貴,卻忘了,此物本來便是禦寒佳品。難道為了彰顯清廉不富貴特意冷著麽?豈非本末倒置?如我先生這般,不輕賤物、亦不為虛名耽擱貴物,才是真名士之風。”

一語終了,那高翰林竟帶頭鼓起掌來。蘇錚樂的胡子都撅起來了,見眾人圍上來賀他收了高徒,忙站起來四麵拱手。又有這少年之伯父來親替侄兒致歉。蘇錚豈能跟小孩子計較?況已得了臉麵,倒是替他說了許多好話。偏竟然沒人問賈琮的爹是誰,都默認他為另一位商行掌櫃。

賈琮見今日已經露臉兩回了、不敢再折騰,旁人也知道他人小嘴利索、不敢惹他,下午倒是平安無事。因長者本來就喜歡性情沉穩的孩子,賈琮這般小鋼牙與賈環這般小憨娃在評話裏頭也多半是跟在才子英雄身後幫忙的兄弟,故此幺兒卻愈發惹人留心了。有人還悄悄擠眉弄眼的打探他腰間的荷包可是情人給的,幺兒忙說:“此為家姐所贈。”那人大喜,拉著他說了半日好話,笑嘻嘻的走了。

這一日下來勉強順利,回去的馬車上,賈琮哼道:“方才忘了一件事。先生,那個姓高的和後來那個無禮的是什麽人?他們怎麽都穿著頗為值錢的褂子呢?不也是翰林麽?同一個清水衙門,怎麽就比先生俸祿高那許多、給孩子穿烏雲豹晃來晃去的?哎,方才我本來可以直接拿這話頂回去的,多好。”

蘇錚瞥著他道:“幸而你那會子沒想到。他兩個乃是表兄弟,母親皆為理國公柳家府上的姑奶奶,當年這兩位姑爺皆是榜下捉婿的。論理你們兩家當是老親才是,怎麽竟不認得呢?”

賈琮打了個寒顫:“幸而不認得。我爹素日不愛與這些人往來,我與環哥哥又都是庶子,也上不得台麵。大約璉二哥哥是見過的。嘖嘖,瞧他倆那模樣,那個見識淺啊!我竟從沒見過那麽蠢的,怪道俗話說一樣米養百樣人呢。府裏有個寶玉哥哥已經夠我頭疼的了。”

他說的太不客氣了些,蘇錚本欲責他幾句刻薄,偏心裏頭的極讚成這些話,車上又沒外人,遂什麽也沒說。

賈環忙說:“寶玉哥哥如今極用功的,早已非吳下阿蒙了,你莫還是拿老眼光看人。”

賈琮撇嘴道:“是、是!他是用功的緊,詩詞都是他寫的好。”

賈環不言語了。寶玉歪才儘有,偏與正經學問八字不投。如今雖用功了許多,觀其詩文依然是文辭有餘、立意稍淺。

蘇錚在旁瞧著,撚著胡須連連點頭。雖依然對寶玉沒興趣,倒是愈發喜愛賈環了。

因提起寶玉,賈琮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問道:“先生,你們這裏可有位姓梅的翰林?”

蘇錚道:“有。梅大人才學極好。”

賈琮瞧著他道:“才學極好,那想來旁的要差些?”

蘇錚瞪眼睛道:“胡扯!我與他平素沒有往來,不知道旁的。平白無故的你打聽他做什麽?”

賈琮道:“往日躺在床上裝睡聽丫頭們說閒話,寄居我們家的那戶親戚,薛家姐姐,有個堂妹前些年許給了梅翰林的兒子。隻是才許了這門親,她那個叔叔便去了,她嬸嬸又是個痰症,丫頭們閒扯說,不知道梅家可會悔親不會。”

蘇錚聞言皺眉:“你一個讀聖人書的書生,管這些閒事作甚?沒的如那些三姑六婆一般。”

賈琮扯了扯嘴角:“又聽聞我家老祖宗挺喜歡那個薛家的小姐姐,”雖然過兩年她們才能見著,“下人們傳言她欲替寶玉哥哥求配。我這是憂心環哥哥來日的嫂子到底是不是搶來的呢。”

賈環本來歪在馬車上,聞言立時爬了起來:“當真?我怎麽聽說乃是眼下的這位薛姐姐呢?”

賈琮道:“那是二太太喜歡的,老太太喜歡小的那個。橫豎都姓薛,嫁妝大約都不少。大薛姐姐雖家境更富裕些,卻有個敗家的哥哥;聽聞小薛姐姐那個嫡親的哥哥薛蝌人物很不錯的,與蟠哥哥截然不同。”

賈環忙合十道:“阿彌陀佛,惟願來日進門的是那個小薛姐姐還罷了。薛大哥哥委實太……太……紈絝了些。先生,依你看那個梅翰林會悔親麽?”

蘇錚道:“我哪裏知道。”心裏卻想著,若梅家無有悔親之意傳出來,史太君平白的何須搶一個商戶人家的女兒做孫媳?這幾個小子雖聰明,尚且不知道世態炎涼。一頭暗嘆那梅翰林雖文采斐然,竟這般市井。

半晌幺兒忽然開口道:“本以為今兒會有許多才子文士彰顯於人前,如今瞧著,仿佛唯有琮兒有些惹眼,旁人都頗為不顯。”

蘇錚道:“這才頭一日,除了著急的與吃不得虧的,凡有些盤算的人物大約都會先按下性子來,且瞧瞧旁人深淺。”

賈環扭頭瞧著賈琮。

賈琮哼道:“瞧我作甚?小爺就這麽個性子,來日殿試也是如此。”

蘇錚笑道:“罷了罷了,某開口閉口就是殿試,你且先考個秀才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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