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2 / 2)







王子騰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問薛姨媽:“這真是蟠兒麽?”

薛姨媽含淚道:“哥哥,蟠兒這個虧委實吃大了。”因示意屋裏的人出去,低聲將薛蟠聽來的話說了一回。

王子騰聞言默然半日,道:“隻怕是有來歷的人家。”又嘆道,“我早說蟠兒這般肆無忌憚必然惹禍,京城裏頭什麽人物都有。幸而此番傷的不重。”

薛姨媽忙問:“哥哥瞧著,如此膽大妄為的,大約是什麽人?”

王子騰哼道:“你當這兒是金陵麽?京裏頭紈絝那麽多,隨便那個大官或是公侯子弟、嬪妃娘娘的家人都敢的。唯有蟠兒這個傻的,竟如沒籠頭的馬似的橫衝直撞不肯收斂。聽這些言語,那群豪奴若是當真打死了他,咱們保不齊也沒法子。”

薛姨媽大驚:“那就沒有王法了嗎!”

王子騰冷笑道:“不過是誰家勢大誰有理罷了。當日他打死那個馮什麽的,就有王法了?”

薛姨媽一時語塞。

王子騰乃道:“吃了這個虧、能長點子心,也是好事。不然,保不齊哪日得罪了惹不起的,隻怕當真就讓人打死了。”

薛姨媽心有不甘,又沒法子,唯有拉著他垂淚罷了。王子騰安慰了她半日去了。

等了十幾日,五城兵馬司半分動靜皆無。薛姨媽急了,要去尋王夫人。寶釵忙說:“姨母隻怕也沒法子的,咱們先去打探打探。”

遂使人給衙門送了些銀錢。那衙役道:“小哥兒,連根線頭的沒有的案子,如何查去?告訴你們家主子,但凡人沒多大事兒就忍了吧,才多大點子一個小虧兒,又沒死又沒殘的。人家敢動手必是不懼尋常人的,縱查出來隻怕也是你們奈何不了主,何苦來讓我們費那許多心神去,瞎子點燈白費蠟。”

薛姨媽聞言長嘆一聲:“你姨母當真是不頂事了。”

薛寶釵想了半日,道:“連哥哥遭了大事都不過如此……來日若生意上與人有個官司,隻怕愈發不能指望了。咱們還是搬去舅舅家吧。”

薛姨媽躊躇道:“隻是你與寶玉的婚事……”

寶釵臊的扭過頭去:“媽!”

薛蟠道:“如今榮國府顯見沒二房什麽事兒了,當真將妹妹嫁過來?我瞧著還是設法把銀子弄回來才是。”

薛姨媽想來想去想不出法子,一籌莫展。

半日,薛蟠哼道:“母親終是麵皮子軟。她若不還錢,我去要。”

薛姨媽忙說:“你可不許胡來,她是你親姨母,如今她不甚好,誰知道來日有沒有個峰回路轉的?再等些日子罷了。”

薛蟠急的眼似銅鈴一般,嚷道:“有個狗屁峰回路轉!依我看她唯有日日嚎哭還沒人聽罷了。白得了咱們那六十多萬的銀子去,難道還搭上妹妹不成?世上沒有這般便宜,縱她不還,老太太須得替她還了!”

寶釵道:“哥哥莫急,這會子咱們還得罪不起姨母,如今先與舅舅商議搬過去要緊。旁的都容後再議不遲。”

薛蟠惱道:“再容後銀子就飛了。”因賭氣不言語了。

薛姨媽與寶釵商議了半日也拿不出個章程來,隻得先去王家與王子騰商議搬過去再說。借口也是現成的,薛蟠今番吃了如此大虧,全是過於頑劣無知之故,須得有人管教於他,除了王子騰倒也沒別人了。王夫人乃說讓賈政管他,薛姨媽嘆道:“姐姐,妹夫是個讀書人,哪裏管的了蟠兒這樣的。”王夫人唯有語塞。

因外頭都傳薛蟠得罪了貴人,他養傷的這陣子少有人來瞧他,縱有狐朋狗友上門也讓薛姨媽使人攔了。賈璉近日公務繁忙,寶玉忙著念書,倒是賈琮時常來他跟前轉悠著,哥倆說說話解悶兒。

薛蟠嘆道:“琮兄弟,平日咱們兩個往來不多,難為你還時常念著我。”

賈琮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來看房子的吧……隻得說:“因我與薛大哥哥一般是個耐不住的,我知道這性子的人躺在炕上不能動彈何等憋屈。”

薛蟠笑道:“待我好了,日日帶你出去玩。”

賈琮忙擺手:“別,我沒那麽些功夫,橫豎那時候有人陪你玩呢。我又要學武又要念書,忙的緊。”

薛蟠掃興道:“無趣。”

賈琮瞥了他一眼:“我可不是你,你家大業大,但凡不惹大禍,紈絝一世也使得。早晚有一日府裏分了家,我什麽都沒有,不靠自己卻靠誰去。”

薛蟠一怔:“分家?你才多大點子竟想到分家上去了?”

賈琮笑道:“難道不分家這府裏就是我的了麽?況我還有個不得寵的姐姐。姐姐待我極好,偏我爹與二哥哥都看她尋常。我若不上進,姐姐來日還不定怎麽過的呢。”

薛蟠聽見賈赦便氣不打一處來,諷道:“二姑娘橫豎你老子管,有你什麽事兒?你老子如今不是把持著榮國府麽。”

賈琮不快的橫了他一眼:“莫陰陽怪氣的,什麽叫把持?薛大哥哥,你讀的書少,我不想騙你。把持的意思是,獨攬自己不當攬之權。我老子攬住榮國府之權難道不對麽?這榮國府不是他的,難道是二叔的?莫忘了我老子才是襲爵的那個,這是朝廷法度,不服去尋聖人辯去。二叔早年那個才是把持呢。若不是那時候我老子心善、極念手足情分,襲爵當日就應分家把二叔打發出去。他那個從五品的小官兒,還想有如今的好日子過?有些人就是給臉不要臉、拿恩惠當成人家欠了他的,還不知足的想謀人家的東西。他若不是得寸進尺做得太過分,我老子能這般修理他麽?老虎不發威,當我爹是病貓不成?我爹從前是懶得管他。你瞧瞧,我爹一出手,二叔立時慫了,連個招架之力都沒有。”

他說的句句在理,薛蟠啞然,好半日才訕訕的說:“隻是他們本來是親兄弟……”

賈琮道:“是呢,可不是瞧在親兄弟的份上我爹才‘許’他留在這府裏的?偏他如今還恬不知恥的住著榮禧堂呢。”

薛蟠忙道:“那是老太太的意思。”

賈琮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老太太從嫁進這府裏開始的那日起,直至現在,從來都不是榮國府說了算的那個人。我爹從前乃是一片孝心、不跟她計較罷了,她竟然同二叔一樣,拿我爹的忍讓當作理所當然。人的耐心總有耗儘的一日,她想替二叔謀我爹的爵位,我爹再傻再孝也忍不得了。”

薛蟠嚇了一跳:“胡說!哪有此事!”

賈琮忙道:“我說錯了,是替寶玉哥哥謀我哥哥的爵位,其實還是一樣的。”

薛蟠一想,史太君委實溺愛寶玉儘人皆知,她雖也疼賈璉,卻沒法子同寶玉比的。不禁打了個冷戰。難怪他們大房拚著臉皮子不要與二房撕了個魚死網破,合著二房將主意打到了人家的根子上了。這麽瞧著,二房早晚要被趕出榮國府,自家還是早些抽身的好。

半晌,他忽然問:“依著你看,寶玉的親事,卻是誰做主的?”

賈琮立時道:“二叔唄,旁人可以勸、他可以不聽。薛大哥哥是不是想著,薛姐姐與寶玉哥哥定的那親事可否算數?”

薛蟠冷笑道:“你竟知道。”

賈琮道:“金玉良緣那話早就傳到隔壁東府裏頭去了,大概闔府上下唯有二叔不知道罷了。隻是我瞧著不大靠譜。這種事並非誰的嗓門大誰能說了算的。二叔本來就不太喜歡二嬸子,老太太又不喜歡薛姐姐,隻怕這門親事,難。”

薛蟠怒道:“老太太不喜歡我妹子?我妹子哪裏不好?”

賈琮涼涼的道:“她是二太太的外甥女兒,這裏不好。”

薛蟠一愣:“親上親不好麽?”

賈琮道:“老祖宗喜歡寶玉哥哥,一心替他謀我哥哥的爵位就是為了來日寶玉哥哥能替她養老——話說回來,寶玉哥哥本也是個有孝心的。寶二奶奶若是林家姐姐、或史家姐姐,那親上加親就好了。若是薛家姐姐、或王家姐姐,就不好了,還不如尋個不認識的人家呢,總好過內宅之中兒媳婦與孫媳婦有親不是?”

薛蟠哪裏想得到這一層上去?不禁呆若木雞,半日才說:“還有這等事……”

賈琮鄙視了他一眼:“薛大哥哥,你跟寶玉哥哥一樣是笨蛋!”

薛蟠細細想了半日,苦笑道:“豈止我,我母親也一般是個笨蛋。”

待薛蟠傷愈,薛家便搬到王家住去了,王夫人苦留不住,隻得流著淚眼送出大門。

殊不知薛家前腳剛離開院子,薛姨媽等的轎子還在榮國府裏緩緩抬著走,梨香院的大門壓根兒沒關上,進來一大群清掃的下人,每人清掃的地方不多,故此極快的便掃淨了。接著湧進來一大群人,賈琮親自領頭兒,指道:“這個搬走、那個搬到那兒去……”這些大都是膀大腰圓的大小夥子,人又多,搬起來極快。王夫人還在儀門外勞勞揮手之時,已經有許多東西搬進來了。王夫人回到她自己院子抹著淚向金釧兒訴說委屈,梨香院的大件物品已經安置完畢,進來七八個婆子細細清理。而後床帳、擺設等各色物品依次添上,因無人報信,王夫人與賈母都還在念著剛剛離去的薛家之時,賈琮極乾脆利落的搬進梨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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