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2 / 2)







賈琮哼道:“我家侄兒那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就敢強搶民女,簡直無法無天麽!他老子不好生教導,我這當叔叔的既然遇上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眼睜睜瞧著他走向邪路的。難道他老子不當來謝我?”

柳湘蓮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道:“橫豎他要告狀也是尋你老子,與我何乾。”話才說出口,自己忙搖頭道,“東家肯因了這麽點子事兒教訓你才怪!”

賈琮仰起下巴洋洋得意:“可不是麽!哎呀珍哥兒蓉哥兒若是當真來吵我,我必頭疼;我一頭疼就去鬨四叔,非立馬搬了他們家大庫房不可。”遂笑嘻嘻向柳湘蓮作了個揖,告辭走了。

柳湘蓮坐在原處一直發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欲起身,忽見秦可卿嫋嫋婷婷的在不遠處斜倚著柱子,如畫上的仙子一般,不禁看呆了。過了會子他回過神來,登時竄起來幾步靠過去,輕喊:“秦娘子!”

秦可卿向他行了個禮,柳湘蓮擺手道:“不是已經謝過好些回了麽。”

秦可卿道:“這個不是道謝,是道歉。”

柳湘蓮忙問:“此為何意?”

秦可卿道:“替龔先生道歉。”

柳湘蓮以為是薦他當山大王之事,笑道:“琮兒方才同我說了。龔先生也沒什麽好歉的,這不是才商量麽?”忽然他猛的想起,秦可卿未必知道占山為王之事,會不會有誤會?

卻聽秦可卿道:“龔先生乃因今兒算計了你,特請我來替他致歉。”

柳湘蓮瞧她的模樣,隻怕不是他想的那般,遂不言語了,隻示意秦可卿直言便是。

秦可卿道:“此事,我原先也是不知道的。然龔先生若與我商議,我卻不知會不會答應替他演這出戲。”遂將龔三亦之謀算款款說了一遍。

柳湘蓮大驚,怒道:“豈有此理!枉我一心仰慕信任與他,竟這般謀我。”

秦可卿乃又行一禮。“隻是,方才琮三爺說了一番話,他以為有理,方打消了先前的念頭,特使我來向二爺致歉。後頭的事兒他自然抹平,還盼二爺大人有大量、莫與他計較。”

柳湘蓮忙問:“琮兒說了什麽話?”

秦可卿便細細說來。原來她安置好了父親弟弟便將去尋龔三亦求教如何對付賈蓉,龔三亦計謀已成了一半,故不曾遮掩的向她說了。秦可卿還在大驚之時,龔三亦忽然道,聽腳步聲仿佛是琮兒來了,乃讓她暫避屏風之後、回頭再說。她遂聽見了賈琮與龔三亦的話。

柳湘蓮聽罷大讚:“好小子!”過了半日,他明白過來秦可卿隻怕是知道“占山為王”一事的,不禁心頭亂跳,氣息有幾分不寧,抬目深深的望著她,“你呢?你做何想?”

秦可卿垂頭低眉道:“方才說了,我雖不知情,龔先生與我有救命之恩,我未必會拒了他演這出戲。”

柳湘蓮頓覺心裏涼了半截。

秦可卿道:“柳二爺之品貌與心意,我心裏極清楚。隻是……二爺也知道我從前乃是那般過來的。”她輕輕搖了搖頭,“剛到庵堂那會子,我隻一心等死。龔先生給了我一條生路。而男人……我有些不敢再信。賈蓉當年也曾對我好過,隻是當真遇上事兒了,他半分用處沒有。東家與龔先生好歹是我衣食父母,我得靠著他們養家糊口。如今這世上,賺錢不容易的,女子賺錢更不容易。若真的唯我一人還罷了,橫豎庵堂之內也可活命。偏我家裏還有老父幼弟……”一麵說著,早已垂下淚來,恰如世人常說的那般,梨花帶雨。

柳湘蓮本以為她恐是輕視自己的情誼、重看龔三亦救命之恩才會猶豫,不想竟是這個緣由,又怔了。半日,他忽然膽子一大、熱血灌頂,上前抓起秦可卿的手:“你應當知道,我是願意養你一家的。”

秦可卿不曾掙脫,隻搖頭道:“我要自己養自己一家。我曾靠過一個男人,人物兒門第兒家私樣樣都好,世人都說我修了三輩子才得了那般福氣。他最終乃是五百兩銀子打發了我。柳二爺,你莫怪,不是我不知道情誼。小女隻是不願意再靠著旁人了。”

柳湘蓮急了,捏緊了她的手:“我與那賈蓉豈能一樣?”

秦可卿仰起頭來看著他道:“我自然知道你們本是雲泥之別,賈蓉哪裏比的了你?莫侮了你自己。隻是我自己,不願意再靠著誰了。哪怕來日鐘兒成了材,我也不願靠他。再者,到了這鏢局我才知道,天高地厚、路遠山高。世間竟有這麽多人、這麽多事、這麽多去處。從前那寧國府不過方寸之地爾。”

她輕輕一笑,笑的柳湘蓮好懸沒花了眼。

“琮兒曾說,女子也有許多生來便是九天之雕的,乃因孵在籠子養在籠子,不知道自己有翅膀罷了。我非九天之雕,不過是簷下之雀爾,然也終是舒展開雙翅飛了這兩年。再想讓我回到籠子裏頭,哪怕是個金雕玉飾、天下最華貴的籠子,哪怕掛在金鑾殿上,我也不肯進去了。寧可棲於風吹雨落的小草窠,總有豔陽高照之日,我能飛上兩圈兒、看看天上地下。故此,柳二爺,我雖女流,也想依著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立於天地之間。若二爺想娶回一房足不出戶、攀著家門等你的媳婦兒,秦氏,絕非佳偶。若想有個人同舟共濟並肩而行,哪怕遍地荊棘虎豹,我願自薦。”

因掙脫了柳湘蓮的手,向他深施一禮,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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