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2 / 2)







那小丫頭上前磕了一個頭道:“三爺,方才在你們府裏,我偶爾聽見另外的那位爺說,貴府的大老爺是喜歡孫子的,我們奶奶腹中也是大老爺的孫子啊。”說得那女子眼神一亮!

賈琮瞧了她一眼:“你倒是記得清楚。大約也聽見我們兩個都說過‘璉二嫂子算什麽’。”

那小丫頭點點頭。

“那你就沒聽見我後頭那句?”

那小丫頭垂頭不言語了。

“我們闔府的主子加在一處沒幾個在乎璉二嫂子的,至多算上老太太——誰讓她說話好聽呢?偏老太太也不過是個內宅婦人。但她老子在乎她,我們在乎她老子。來日我姐姐出嫁也是一樣的。雖也是嫁到親戚家,我並不會指望她婆家當真在乎她。橫豎我在乎她,她婆家在乎我。”他瞥了那女子一眼,道,“須知,賈璉娶妻並非賈璉娶妻,而是榮國府娶兒媳婦。榮國府娶的也並非王氏。高門大戶娶正婦從來不是娶女子,娶的乃是老丈人、大舅子小舅子、連襟甚至嫁妝。請問這位姑娘,你的父親是誰?兄弟是誰?姐夫妹夫是誰?哪一個能與九省都檢點王子騰大人比肩?”那女子臉色一白。

賈琮接著說:“我二嫂子是個潑婦又如何?漫說她如今已替我們家養了嫡長孫,縱然沒生兒子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沒兒子可以讓旁的女人替她生一個、她抱來養就是了。你別隻看著我哥哥比你丈夫強就以為他比旁人也強。但凡他一日不如他嶽父,女人上的事兒他自己就說了不算。二嫂子若弄死了你,我們闔府半分不放在心上。”

那女子大約素來隻在溫柔鄉,何曾聽過這般直言不諱的話?登時呆若木雞!

賈琮蔑然看了她一眼:“不是世不容情,而是情不重要。男人的心中有主有次,情愛絕非最要緊的那一項。當今世道男子天下、男子世界權勢為尊。我奉勸姑娘,若想依靠男人,要麽靠一個本事比老丈人大小舅子都強的、至少女人的事他自己能做主;要麽生一個好兒子、等他長大了當老太太;要麽自己變成男人、出門去辦事業。”

那女子愣了半日,忽然問:“那我丈夫不可靠麽?”

賈琮笑了:“你當真以為你與人偷情他不知道?平白的躲出去兩個月!不過是惹不起榮國府罷了。人家憑什麽讓你靠。”

她又啞了。

“你與我二哥哥.日後如若繼續來往,切不可弄出孩子來。沒孩子我二嫂子就不介意,她不介意她老子便不介意、她老子不介意榮國府就不介意。旁的我就管不著了,哪怕你們偷情一輩子呢,與我榮國府何乾。或是你等些年月,等到我二哥哥的官銜與他老丈人比肩的時候再生,那時候你想進門都行。橫豎眼下王大人對我賈家極為要緊。誰替我賈家得罪王家,我賈家就弄死誰。”賈琮說完撣了撣袖子,起身欲走。

那女子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哀求道:“三爺,我與二爺委實有情!”

賈琮翻了個大白眼子:“我再說一遍。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權勢!你有嗎?你父親若是皇帝,就能讓我哥哥把二嫂子休了娶你!自己既然是兔子,就別妄想跟獅子鬥。”

言罷再次抬腿出去。那小丫頭也愣了會子,忽然明白過來,趕忙跑著趕了上來,一把抓住賈琮的袖子:“三爺!你們大老爺不是喜歡孫子麽?”

賈琮瞧了她一眼:“還不死心?我爹養了一大院子的姬妾,你當我二哥哥為什麽隻得一個通房丫頭、連個正經姨娘都沒有?”

那小丫頭呆了會子,搖頭道:“不知道。”

“因為我家大太太的老子沒人知道他是誰、二嫂子的老子方才跟你們說過好幾遍了。不然我哥哥也不會缺姨娘。他若不缺姨娘,我爹自然不會缺孫子。隻是女人一多、他還能對誰有情就不好說了。”

那小丫頭蒙了蒙,不禁嘆道:“奶奶說的對,女人艱難。”

賈琮哼道:“男人就不艱難麽?眾生皆苦。莫羨慕大戶人家熱鬨,在我們這等人家活命,要麽須得極會投胎,要麽須得極有本事。”言罷跳上馬車走了。

一徑回到梨香院,賈環還在等著呢,見他回來趕忙問:“如何?”

賈琮嘆道:“我說了些大實話,隻不知道那女子聰明不、可聽得進去。若聽進去還罷了;若還癡心妄想,隻得咱們再想法子了。”

遂使人去打探那毛家油坊的大奶奶是個什麽來頭。一時怡紅院的人送回信來,竟然就是尤二姐!賈琮簡直想跳起腳來罵老天爺。此事還不敢告訴賈赦,恐怕他當真舍不得尤二姐腹內的孫兒。沒奈何,把龔鯤尋來商議。

龔鯤聞言思忖了會子,問道:“璉二爺才得小萌大爺這麽一個兒子,委實少了些。可否留著這孩子,若是男丁,悄悄養在外頭也好。”

賈琮苦笑道:“你不知道這女子是誰。”遂將寧國府與二尤說了一遍,“他二人是在敬大伯喪事中勾搭上的,寧國府那頭還牽連著六王爺呢。我敢留她與二哥哥的孩子麽?寧國府若想拿著這孩子跟咱們家玩花樣方便的緊。眼下咱們家的權勢還沒大到可以遮天;再有,我才求六王爺舉薦王子騰為兩廣總督的。”

龔鯤這才點頭道:“三爺說的是,這個節骨眼子委實不好在些不相乾的事上惹王家不滿。”

又過了半個來月,龔鯤探聽到尤二姐並不曾打胎,街坊竟有傳言她懷的是毛家的孩子。他遂使人傳了閒言給毛家,隻說榮國府那位小爺已經玩膩味了毛家的姘頭,如今另有新歡。那毛家不敢惹尤二姐無非是怕了賈璉。因他們並不知道賈璉受命往江西去了,隻知他許久不曾來找尤二姐。紈絝子弟玩女人素來是玩一個丟一個的,故此當即信了。沒了賈璉,誰還願意戴著綠帽子?那毛婆子當即親手灌了尤二姐一碗打胎藥。隻是此女終究是寧國府給的,並不敢休了她。尤二姐心如死灰,養了半個多月才將將緩過來,掙紮著去牟尼院尋她妹子。到了那兒才知道,她妹子早已跟一個戲子逃走多時了。

回到毛家,那毛婆子每日閒言碎語、冷嘲熱諷。尤二姐受了一個月的暗氣,便懨懨得了一病,四肢懶動茶飯不進。有一日她特叮囑那小丫頭:“我是在毛家動不得了。來日璉二爺回來,你去告訴他我受的這些罪,他必謝你。”那小丫頭以為她恐怕自己的病難好,便寬慰了幾句。殊不知她竟趁夜吞金而逝。

毛家見她死了,極為歡喜,假意去寧國府哭哭啼啼了半日。賈赦以為她當真是得病死的,人都死了還管什麽?隻給了二十兩銀子算是賞的棺材錢。毛家兩個月後便迎娶了新婦。

偏尤二姐那小丫頭也是個有心的。從前一意幫著尤二姐與賈璉在一處,無非是想著有朝一日二姐進了榮國府、順道將她一並帶進去,也見識見識公府豪門;賈琮向尤二姐說的那些話尤二姐並未聽進去,那小丫頭卻是聽進去了。她自己既不會投胎、也並沒有十分本事,縱然扒拉著賈璉進了榮國府也不過是個尋常奴才。故此倒是說了許多尤二姐的壞話與那毛婆子聽,毛婆子十分歡喜,連說“還是我毛家的人有見識”。暗地裏將尤二姐的私房一並藏了。

後賈璉回京再來尋尤二姐,她隻道“得了風寒、一病去了”,還取出尤二姐幾件心愛的衣裳,說是“我們奶奶隻道留給二爺做個念想”。賈璉臨風灑了半日的淚,送了她五十兩銀子。那丫頭家裏本在京郊,自拿著這些銀子贖身回家與父母團聚,就嫁了他們村中的一戶最為殷實的莊家漢,後來世道亂的時候她男人也有出頭之日。此為後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