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1 / 2)







卻說賈元春說服了賈母讓她南下,便回水月庵去了。旁的還罷了,唯有妙玉她有幾分不好處置。妙玉來水月庵是避禍的,借著榮國府的招牌方能避開忠順王府騷擾,偏如今榮國府要緊的幾個人都離京了。

故元春命人將她請來,道:“你也知道,我穿這身淄衣本是借一個身份,如今該換下來了。因我過些日子要離京赴台灣府去,三年兩載的難以回來。咱們兩個相交一場,也是緣分。這麽幾年過去,想來那忠順王爺早已將你忘了;縱然我不在,你自留在水月庵也未必有事。實在恐他再來鬨,亦可住到榮國府去也使得,我祖母身邊如今頗為冷清。另有,我見你日常所用的那幾件東西皆是極難得的,想必不是個尋常的官宦人家。我也無心知道你的身世,隻問你有何打算?”

妙玉稍稍愕然了一瞬間,旋即低聲念了句佛,道:“大姑娘想的周全。承蒙貴府庇護,我就在水月庵很好,不必去打擾老太君的。”

元春點點頭,便吩咐庵中的主持智慈好生照看於她,又去家學做了些交代。家學的那些學生自然都舍不得她走,更莫提那兩位先生了。元春隻道“暫且離京,來日再回”,也不曾說緣故、也不曾說去哪兒。隻是聰明的都猜得到,她回京之後想必就不是姑子了,大約也不能再來主持家學。

賈母也告訴了些往來的老親們,隻說了大丫頭要南下一趟,亦不曾說緣故。她既說的是“我們家大丫頭”,又滿麵欣喜,眾人大都暗猜是賈璉在南邊替她尋到了好婆家、要還俗嫁人了,個個恭喜賈母。賈母並不知道人家恭喜什麽,因她自己心中偷想著“元兒來日母儀天下”,也安然受了那些恭喜。旁人見她這般模樣,愈發以為自己猜中了。

另一頭,柳湘蓮從天津乾完活兒回來,秦可卿與他商議是否接手龔鯤留下的那些事物。

柳湘蓮皺眉道:“那些事情隻怕極亂,你可能行麽?”

秦可卿道:“這些日子小龔先生給我看了當日琮三爺留下的一整套文書,極為清楚細致,我隻需依葫蘆畫瓢便是。”便取出賈琮依著後世企業流程寫的一冊細則來。

從頭到尾,每一步做什麽、誰來做、誰來監督、誰來負責;可能遇見哪些特殊狀況、當如何處置、誰來處置,皆一清二楚;最後還有個一目了然的圖表。又經過這幾年的實踐,縱有些不合時宜的也修了過來。柳湘蓮看完大驚:“這……誰想出來的!”

秦可卿道:“小龔先生也不知道。橫豎不會是琮兒自己想出來的,小龔先生不是說他有許多不出世的先生麽?”

柳湘蓮又將那冊子細則翻看一遍,嘆道:“奇人。世間奇人何其多也。”隻是旋即躊躇道,“如今葛樵愈發能乾了。念的書又多、又知道許多旁人不知道的道理,諸事皆比我強些。我還想著將盤龍山之事多丟些給他,好得空陪陪你。你也不如從前那麽忙了,細細調理一陣身子,咱們成親這些年還沒安心養個孩子呢。”

秦可卿立時紅了臉低下頭去。過了會子,她道:“隻是……眼下的時局,不知道何時便有兵禍。要不……等老聖人走了,京城安定些。”

念及不知何時便能落下的兵禍,柳湘蓮也委實頭疼。又想了半日,隻得道:“罷了,且再等會子。”

秦可卿遂應了龔鯤接手他那一大攤子。龔鯤滿麵都是“山人早已算到”的神情,惹了秦可卿一個大白眼子。

他兩個交接了一個半月,元春也將賈氏族學安置妥當,擇日離京。離京之前,元春特叮囑了寶玉賈蘭許久,又將賈環請去再三囑托他好生照顧家裏。賈環笑道:“姐姐隻管放心去大展宏圖便是。我若連家中老小都護不住,這些年也白活了。”元春看著他一副泰然自若、成竹在胸的模樣,想起寶玉還大了他幾歲、這兩年書生氣愈發重了些,暗自慨嘆。

元春曾以姑子之身主持賈氏族學、從前又是王府姬妾、如今又傳聞在南邊得了好親事,難免引得好事者留心看熱鬨。富貴人家閒人本來多,這事兒不留神便傳到忠順王那個長史官耳中去了。

忠順王爺委實早把妙玉忘了。隻是那長史官因當年挨了楊衡兩腳,偏他們攛掇鎮國府與榮國府翻臉竟莫名沒成,後又尋不出旁的由頭來報複,一直耿耿於懷。聽了這事,頓時想起那個被賈家大姑娘護佑的美貌姑子來。那姑子王爺本可手到擒來、根本翻不出天去的。既然賈家大姑娘都離京了,那姑子自然沒了人管,不如奪了來惡心惡心他們家也好。遂將“賈師父離京”說給忠順王爺聽,又順道憶起當年之事。

王爺果然想起那姑子來,道:“不知那位妙玉師父如何了?”

長史官笑道:“那會子咱們放過她,說是看著榮國府的麵子,實則看的是榮國府長房的麵子罷了。如今他們長房都離京了,唯有賈政一個小小的從五品芝麻官,哪裏敢惹咱們王府?他也沒那個骨氣!”

忠順王爺一想也對,就賈政那個性子,還不乖乖的把人給送過來?便命長史官去一趟榮國府。那長史官忙不疊的跳上馬跑了。

賈政聽聞是王府來的人,趕忙迎了出去,接進廳上坐了獻茶。長史官裝模作樣飲了兩口茶道:“下官此來並非擅造潭府,乃因偶聞一事,提醒大人罷了。”

賈政忙作了個揖:“還望大人提點。”

長史官道:“聽聞貴府在北門的那座水月庵留著一個帶發修行的姑子,早年還老實些;貴府大小姐一走便開始生事,風評不甚好。因她乃是貴府大小姐留下的,主持師父竟奈何不得她。雖貴府大小姐已離了水月庵,橫豎曾在那裏修行了兩三年,恐怕閒言碎語與她不便。”言罷再不肯多說一個字,也不顧賈政再三挽留,立時告辭。

自打大房離京,賈政便以為榮國府俱是他的天下了。賈赦才走兩日,賈政便命人去帳房取銀子。不想那裏留著賈琮的一套細則,除去日常開銷,沒有說得過去的理由壓根兒取不出銀子來。賈政大發雷霆,打發了兩個清客去帳房擺威風。帳房的人各忙各的沒人搭理他。最終有位帳房先生出來道:“兩位先生,言語無用,榮國府帳房全憑規矩。縱是大老爺自己想要取銀子也須得依著規矩來。”說著便指著帳房裏頭貼著的一張紙給他二人瞧。那兩位一看,若依著那規矩,賈政這筆銀子永遠是取不出來的,便氣哼哼回去添油加醋的向賈政告狀。

賈政聞言愈發大怒,打發了個媳婦子去告訴李紈,讓她將帳房的人悉數攆出去。半晌,那媳婦子回來道:“大奶奶說,她不過是個管賬的,帳房裏的各位先生也不是咱們府裏的人,皆是外頭請來的。且他們都是大老爺請的,除去大老爺唯有璉二爺能辭了他們去。另有,外頭各處產業也都是大老爺的人。”賈政頓時明白過來,難怪賈赦肯拍拍屁股就走、連賈琮都帶走,原來是這府裏他早已死死的拿住了。一時頓覺無趣。

人皆有權心,男子尤重。賈政本以為唾手可得之權原來牢牢的還在人家手上,愈發憋屈,後來數月都懨懨的。

如今聽到忠順王府長史官的話,連著當年這位長史官來的那件事串在一處翻來覆去的想了半日,便猜出來當年賈赦所言是真。那姑子在原庵堂不堪俗人所擾、避去了水月庵,那騷擾她的果然就是忠順王府。此事是非清楚,本該置忠順王府不理才是。隻是賈政因權心不得舒展這許久,雖是壓著,並未散去。如今有個人可以任他決定命運、還不是個尋常下人,發泄一下何等痛快!加之他並不敢得罪忠順王府。遂打發了個人前往水月庵。

那媳婦子見了妙玉,滿麵諂媚的道:“我們老爺說了,聽聞師父命中有貴人,咱們水月庵廟小留不住大菩薩,還望師父早些另尋高就才是。”

妙玉愕然:“這位施主,何出此言?”

那媳婦子垂頭道:“橫豎老爺便是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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