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1 / 2)







這日一大早,京城嘩然,街頭巷尾俱傳昨夜有禦林軍緝匪,殺得某處血流成河,遍地都是匪徒屍首。榮國府也得了信,賈母賈政等隻做尋常故事罷了,橫豎並不與府裏相乾。倒是那報信的小子來梨香院的時候賈琮細問了幾句。偏他也不過在外頭聽的閒話,知道得並不真切。

待他走了,賈琮扭頭一看起.點臉色蒼白,便說:“采買處前日買的麻繩太粗了,你且出門子一趟,親去挑選,買些精致舒服的麻繩來。不然萬一全兒跌下來讓粗網子蹭破皮,大太太非吼死我不可。”起.點忙應了一聲,收拾衣裳急忙忙出去了。

馮紫英直至中午方醒,一問下頭的人,果然從昨晚的箭矢當中清理出了另一支手.弩用的箭。可巧秦三姑與賈琮都過來打探情形;因馮紫英早將賈琮當作司徒磐的準幕僚,此事也不瞞他,乃將圍殺劉登喜之事說了一回。

秦三姑聞聽思忖許久,道:“傳信之人前兩回都用的自製木箭,怎麽這回用了禦林軍的箭?還有手.弩。”

馮紫英道:“我也有些不明白。”

賈琮道:“從前義忠親王餘部皆是喪家之犬,朝廷緝捕得厲害,唯恐暴露身份,方用了查不出來的自製箭。如今天下分封,他們家主公平反已不是什麽難事,便放肆了些,隨手取箭便用。”

馮紫英搖頭道:“不會。若如你所言隨手取箭,不是放肆是散漫。他們隻需散漫一回早都死了。”

賈琮道:“要不就是故意暗示什麽?他們在禦林軍中有人?”

馮秦二人皆批“胡鬨”。秦三姑望著他笑道:“琮兒最能想些旁人想不到的念頭,不如你想想,是什麽緣故?”

賈琮皺了皺鼻子,托著腮幫子想了半日,問道:“那個劉登喜是不是於細作一行很厲害?”

馮紫英道:“隻怕滿朝沒第二個人比得上他了。”

賈琮瞧了他兩個一眼道:“我有個奇怪的念頭,馮大哥三姑姐姐聽聽就算了,別告訴旁人,我恐遭嘲笑。”

秦三姑含笑道:“你且說來聽聽。”

賈琮道:“模仿作案。”

馮秦二人對視一眼,馮紫英問:“什麽意思?”

賈琮道:“首先咱們來看他們前頭那三件事。頭一件,那個誰會丟官。我若沒記錯,那個人當時已失蹤,後來被匪人殺死於野外。故此‘丟官’這個信兒不對,殞命才對。可見義忠親王餘部弄情報的本事尋常。”

秦三姑與馮紫英又對視一眼。周延是太上皇命賢王殺的,故此那個信兒是對的。隻是時過境遷,也懶得告訴賈琮了。

“至於先帝快要死了那事兒,倘若他們宮中有眼線,也並不難知道。哦對了,義忠親王不是嫡子嗎?怎麽他死了太皇太後還無恙呢?”

秦三姑道:“如今這位太皇太後無子,是後立的。義忠親王之母即那會子的皇後,兒子一死便自儘了。”

賈琮點點頭:“原來如此。接著說。太上皇截留兵餉則愈發容易了,人多易查,也算不得秘密。”他擺了擺手指頭,“劉登喜的藏身之處卻不同。劉登喜如此厲害,連賢王使了那麽大力氣都沒查到,他們怎麽就查到了?他們若有那個本事早年怎麽會輸呢?除非……”他賣了個關子。

馮秦二人皆不給麵子,沒人催問他“除非什麽”。

賈琮癟了癟嘴,晃著腦袋道:“除非是劉登喜自己的人告密。”

馮秦俱吸了一口氣。馮紫英指著他道:“你說清楚!”

“我一直以為,這世上絕大部分人是利己的。跟隨了誰便不論主公賢愚成敗皆為那人效死,這樣的人不是沒有。比如馮大哥方才說的那位使棍的好漢、比如劉登喜、比如義忠親王餘部。但是,少。一千個裏頭有一個就不錯了。餘下那九百九十九個皆是尋常人。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人都有父母妻兒、師長朋友。遇見朝廷動蕩的,放棄已經落敗的舊主而轉投新主,當是尋常人之舉。劉登喜手上必有些人是賢王並馮大哥所不知道的,這些人是他的底牌。當年這些底牌肯當底牌,皇恩浩蕩忠心耿耿的緣故自然有,然指望先帝駕崩主公上位自己跟著得富貴榮華的想必也不少。如今眼見太上皇東狩不知歸期,小聖人又成新傀儡,保不齊就有人心思變。一百個裏頭有一個,已經足夠賣掉劉登喜了。”

馮紫英神情一動。

賈琮緩了片刻,接著說:“今假設劉登喜有一要緊部下在禦林軍中,除了劉登喜沒人知道他的底細。他已從劉登喜處知道有義忠親王的人給諸王箭書傳信,但知道得不真切細致,或是沒見過實物仿製不出。他見太上皇奪回江山無望、朝廷緝拿日緊,心思變化,想脫掉太上皇密探這個隨時會惹得抄家滅門的身份,遂仿做義忠親王餘部的套路將劉登喜賣了。又守在劉登喜藏身的小院外頭候著。若馮大哥輕鬆滅掉他便罷了;若不容易,便暗中施以冷箭滅口,劉登喜防不勝防才中著的。”

馮紫英道:“他為何不自己來送信?還能得些封賞。”

賈琮橫了他一眼:“賞完了之後賢王敢用他嗎?”

秦三姑點點頭:“隻怕不敢,縱用也難得大用。”

“就他那射手.弩的本事,能中流星錘鐵鏈的當中、能射穿劉登喜,不要此功勞也早晚能出頭的。”賈琮道,“賢王哥哥素來愛才。但凡沒了劉登喜,他便可以展現才華升官發財了。或是無憂無懼安度一生也是極好的。”他一擊掌,“這本是我胡思亂想,有些離譜。嗯,倘若來日真有這麽一個人在軍中冒頭,馮大哥,沒事兒你就別查他了,就當不知道好了。給人家一個當正經人的機會嘛。”

馮紫英道:“這個我說了不算。若真是這般,好歹救過我性命,總要還人家一個人情。”又隔著茶幾彈了他一手指頭,“如此古怪的念頭你是怎麽想出來的。”

賈琮摸了摸額頭道:“我隻是覺得找到劉登喜那事兒實在太難了,大海撈針似的。除非是他們裏頭的人,不然誰有那個本事?再說,那個射手.弩的那麽厲害,若是義忠親王餘部要找劉登喜報仇,自己守在院門外、什麽時候劉登喜出門下館子他‘啾’的一箭出去不就成了?何必驚擾你。”

秦三姑馮紫英二人齊聲說“哪有那般容易!”馮紫英道:“若沒有我的人在前頭打了那麽許久並引走了他心神,尋常人決計殺不了劉登喜。”

賈琮撇嘴:“好吧好吧!”

馮紫英笑揉了揉他的腦袋:“隻知道瞎猜!”乃命人去廚房看看奶油鬆瓤卷酥好了沒,又坐在那兒看著賈琮直笑。

雖是他領人圍殺了劉登喜,那老太監終歸是他多年的老上司,馮紫英心中總有幾分不暢快。賈琮方才那通話東拉西扯的,暗暗替馮紫英圓了“叛徒”之名,還多拉了一個子虛烏有的叛徒出來擋刀,仿佛劉登喜之死那個叛徒才是最要緊的,縱沒有馮紫英他也一般落到如今下場。胸中煩悶一掃而空,馮大爺心情極好。

一時奶油鬆瓤卷酥端上來,賈琮“嗷”了一聲笑嘻嘻的捧著吃。看他吃的香甜,馮紫英也舒心。因想著這兩位皆是要緊同僚,他便低聲說了昨晚司徒磐所言與劉登喜的舊事。

秦三姑淡然道:“抄來的本事難道是真本事?哄的過先帝、哄不過天下。”

賈琮長嘆一聲:“太上皇其實是被劉登喜害成如今這模樣的。”

馮紫英這回給麵子的問:“怎的呢?”

“太上皇並沒有坐穩江山的本事,全靠賢王哥哥幫他。賢王雖隻說了一篇文章,一葉知秋,這種事兒必然很多很多,比這過分的肯定還有。要說賢王哥哥一點都沒有遷怒太上皇我是不信的,要說太上皇一點都不知道我也不信。就如我家老祖宗一心偏著寶玉哥哥,我與環哥哥多少有些遷怒,都不大喜歡他。太上皇既知道劉登喜為了幫著他時常委屈他弟弟,卻並不阻止;這哥倆的感情再好也必有疙瘩。有了這個疙瘩,加上太上皇有自知本事平平,難免對賢王生疑。賢王又不是上輩子欠了他的!他都生疑了還為他賣命麽?早幾年我就聽林姑父說賢王懶得管事、朝中一塌糊塗。”

秦三姑笑道:“林大人是知道王爺之能、太上皇之庸的。”

馮紫英也道:“王爺與林大人私交甚於太上皇。”

賈琮道:“他清楚著呢。儒生嘛,總有些迂腐。我前頭話還沒說完。皇陵那件事我都能想出許多法子來解決,賢王哥哥當日若非袖手旁觀也必有法子,那樣的話太上皇這會子隻怕還是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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