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2 / 2)







屏風後的司徒磐聽了又想笑又想罵人,偏他事先說好了罵先帝不可攔他,隻得強忍著。舉目去看馮紫英,也一副啼笑皆非、忍得難受的模樣。鐘威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埋頭喝茶。

賈琮擊掌道:“然我們皆活在這個並不公平的天地間,總不能認命等死吧!人,總得為自己、為家人一搏。臣子麽,無非是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得幾個俸祿買米罷了。世上既無有公平,大家便都想求得一個能占便宜的位置。故此才有了主公、有了伯樂與千裏馬。伯樂若能成大業,千裏馬便能占便宜。比如別人家不敢替綠林盜賊銷贓,我家就敢!旁人銷贓要進班房,我爹就不用。”

司徒磐滿麵扭曲,緊咬著牙關忍了半日,終低聲向馮紫英道:“待會兒我若忍不住想去掐死這小子你莫要攔我。”馮紫英強壓著笑聲稱“是”。鐘威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仍閉目喝茶。

誰知賈琮接著說:“忠順王爺強搶的民男民女多了去了。偏有回他瞧上了一位漂亮的姑子,我姐姐敬重那姑子、將她接入自家家廟護著,忠順王爺竟不敢搶了!”

鐘威渾身一顫!

賈琮抬目看著鐘威:“早就聽說忠順王府養著許多綠林高手。他閒的沒事養那麽多江湖人作甚?又花錢、又不能替他管家理事。除非……”

鐘威不禁傾身問:“除非什麽?!”

“除非有人時常去刺殺他。一次不成兩次、兩次不成三次、三次不成四次五次六七八.九無數次!那人不死,忠順王爺便不得安寧。”賈琮微笑道,“令侄必然活著,且還在孜孜不倦的行刺仇人——即當年的忠順世子、如今的忠順王爺。哦,他現在是鄂王了。想必既沒有得手、也沒有被忠順王爺養的綠林高手殺掉。因為鄂王如今還養著那些綠林高手呢。至於下一次他什麽時候動手、是會成功還是會被殺,小子就不知道了。”

此言既出,屏風內外皆寂然。司徒磐與馮紫英張著嘴對望了半日。馮紫英比出一個大拇指,司徒磐含笑點點頭。

好半日,賈琮道:“劉登喜救了你,你也替他賣命許多年。如今他死了,卻死得不冤。成王敗寇,奪嫡這種事沒什麽好說的。義忠親王一係當年也沒少死人。小子以為,你已償儘劉公公的恩情、對得起他了。隻是你的侄兒鐘珩,當年你們身為長輩卻不曾好生護著他,你還欠了鐘珩的。再說,他是你們鐘家唯一的骨血吧。若是大仇未報,想必也不會成親生子的吧。古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如……”

鐘威長吸了一口氣,屏息凝神聽著。

賈琮倒了盞茶飲儘,舒了肩膀胳膊,含笑道:“不如鐘將軍去鄂州鄂王府左近開個茶樓,使個你與鐘珩皆知道的詞兒做招牌。例如他的字啊、你的字啊、你兄長的字啊……等他下一回去報仇的時候,看見招牌想必會覺得與這茶樓與鐘家有緣,進去坐一坐……你功夫這麽高,叔侄二人一道報仇,會不會容易些?大仇得報之後,你還可以替他娶一房媳婦兒,生個白白胖胖的大侄孫子。你們鐘家也算有後了。”眼看鐘威目中燃起了期待,賈琮扭頭看屏風後頭,“賢王哥哥,成麽?”

司徒磐也深吸一口氣,起身從後頭走了出來,向鐘威道:“將軍若肯放下劉公公之恩怨,尋侄兒、報前仇,本王皆不攔著。”

不待鐘威與司徒磐說上話,賈琮又道:“公是公、私是私。於公,你與你的同伴算是為劉登喜效力到死,不再虧欠。就如同他是一位東家,你是他的大掌櫃。他的商鋪因為經營不善關門大吉,你撐到最後一日,連薪水都沒要。然而商鋪還是關門了。這不關你的事,時也命也。總不能因為原先的商鋪關門了你就喝西北風吧。倘若你覺得是對麵商鋪搶生意方使你們商鋪關門了,不去對麵商鋪做事總可以吧,改行去當樵夫或是農人總可以吧。再說,你們商鋪也不是沒跟別人家搶過生意、逼得別人家關門破產過!在商言商、願賭服輸。一味的矯情未免有些不大丈夫。”一壁說,他一壁看著鐘威。

鐘威聽在耳中,心中洞明方才這些話哪個詞兒最是要緊的。“你的同伴”。他的呼吸不禁重起來。方才賈琮拿鐘珩勸說他的時候他當真以為那是在勸他投降司徒磐,這會子他頓覺那番話不過是幌子、說給屏風後頭的司徒磐聽的。這個賈琮,不但想救他、還想救其餘同伴!一時心中千頭萬緒翻滾,又念著同伴又念著侄兒,許久安定不下來。

他這幅模樣司徒磐與馮紫英俱看在眼中,馮紫英乃道:“不如將軍多想幾日如何?”

鐘威點點頭。

馮紫英遂打了個手勢,有守在橋頭的兵士過來恭敬的請鐘威移步。鐘威抬目瞧了賈琮一眼。

賈琮微笑揮手,信口吐出心靈雞湯:“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不管怎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人不應該活在過去,而應該活在當下;也不該為從前而活,而應該為未來而活。鐘將軍,隻要人活著,就有希望。你很窮,但你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鐘珩。看——”他指著湖那頭一片花架子,“新開的薔薇花!”

鐘威遠眺著那薔薇花架子呼吸得快了些,旋即轉身隨押送他的兵士走了。

他們漸漸過了橋上了岸,司徒磐忍不住問道:“琮兒,他會投我麽?”

賈琮含笑道:“會。”

馮紫英捶了他一下:“好小子!能把死人說活啊!”

賈琮道:“隻有失去自我的人才會為輸家效死。鐘威因為沒了家業沒了自己,便將整個人生送給劉登喜。但他還有個不一定死了的侄子。萬一這侄子沒死呢?這便是希望。他有了希望便自然而然想為自己而活。想找到侄子,首先就得賢王哥哥放他去鄂州。賢王哥哥總不能平白無故放他這麽一頭猛虎歸山。他須得自己想法子證明他已經不惦記劉登喜了你才會放他走吧。”

司徒磐點頭道:“這個自然。我卻不知道如何才肯信他。”

賈琮道:“交給他自己去想。但凡有心去鄂州,他自會設法取信於你,不然他走不了。什麽發毒誓啊之類的總不難吧。”

司徒磐道:“他若不肯呢?”

賈琮輕笑道:“他必肯的。沒有哪個父親叔伯會看著子侄涉險而不顧,何況那還是他們鐘家唯一的骨血。鐘威這會子還不定多著急呢,害怕自己去晚了片刻、萬一鐘珩讓鄂王殺了呢?恨不能立時插翅飛到鄂州盯著他侄子才好。”

司徒磐又道:“你真覺得鐘珩當在行刺鄂王麽?若是他沒去呢?”

“行刺鄂王那個分明是我信口雌黃的好不好!”賈琮撇嘴道:“瞎掰得那麽明顯,鐘威是關心則亂,你倆也會信啊!隻要鐘威能像個尋常百姓一般生活,他就必然會與人交往。什麽茶樓裏的夥計啊、常來常往的茶客啊、隔壁酒樓的老板娘啊……保不齊他愛上一個寡婦想娶她呢?一個滄桑歷儘的老男人,救了一個溫柔苦命的小寡婦,哎呦呦,簡直是天賜良緣嘛。鐘威還沒老,還能生兒子。”他擠擠眼,“擅長做生意的掌櫃去種地,隻怕不容易、賺不了幾個錢。說起來,當年自己窮得叮當響,又不肯去對麵商鋪乾活,還是對麵那東家不計前嫌送了自己幾個錢買地,終究欠著他的人情。哎呀,兒子還要娶媳婦呢!沒錢可給不起聘禮、給不起聘禮就娶不回好媳婦,難道看著兒子娶個五大三粗的無鹽女麽?”

司徒磐怔了片刻,忽然撫掌大笑,又指著賈琮道:“你這小子究竟是怎麽生出來的!好好好,他若來對麵商鋪當掌櫃,那東家必給你包一個大大的紅包!”

賈琮蹦起來喊:“一言為定!”又扭頭看馮紫英,“馮大哥當證人!”

馮紫英也笑道:“好,我當證人!王爺不許抵賴!”

三人便在水榭齊聲大笑起來,笑聲逐水傳出去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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