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1 / 2)







這一日賈環領著賈琮陳瑞錦到了廬州城西範誠的院子,一瞧,他們跑鄂州的功夫人家學堂已經開張了,靠近些便有齊齊整整的讀書聲傳來。

賈琮羨慕道:“好實乾的人!可惜先被廬王撈走了。”

陳瑞錦瞧了他一眼道:“你又想撬人家?”

賈琮搖頭:“撬不到。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撬到手的。從司徒兄弟手裏撬林姑父撬了多少年?還是他們內杠才讓我鑽了空子。這個範誠,隻能看著流口水了。”

賈環也道:“起初我隻讚他忠心,不想此人越來越使人敬重。”

“他與林姑父這樣的人,也是我們民族的脊梁。”賈琮道,“雖然有時候挺讓人憋屈的。”乃上前向門子拱手道,“請問範先生可在麽?”

那門子道:“我們爺這會子不在,敢問兩位爺尊姓大名?”

賈環思忖片刻道:“他今日會來麽?”

門子道:“我們爺下了衙門會來轉轉、瞧瞧學生。”

賈環點頭道:“既這麽著,我們到裏頭去瞧瞧、等他可好?”

門子見他們連名姓都不肯說,頗為遲疑。隻是他二人皆穿著儒生袍,又有幾分貴氣,沒敢攔著,放他們到了裏頭。三個人在院子裏轉了轉,看各間屋子皆有先生在教授功課,細聽皆是蒙學那幾本,有快有慢,不禁點頭。

到了黃昏時分,範誠照例來學堂走走,聽門子說來了兩位年輕的先生,忙走到裏頭。隻見學生們都已下學,老大一群圍著不知做什麽。走過去一瞧,有位胖乎乎的書生正坐在一塊木板上,木板下頭是院子裏蓄水的大缸,下頭站滿了學生與教書先生。

隻聽那胖書生道:“我曾聽人說過,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下頭的學生紛紛點頭。“然而,為何許多人都覺得破荷葉、枯草根子並不值錢呢?因為他們用不上,沒買賣過這兩樣東西。雖然許多人不知道,這兩樣東西依然是值錢的,並不會因為許多人不知道它們可用變得不值錢。韓非子曰,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這話聽著容易,我是總也想不明白怎麽回事。因為我不懂治河,也不懂蟻穴。倒是有另一個故事。說是古時候有個鐵匠,平素做事皆好,做的刀槍甚至鐵鍋都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偏有一日他在做一枚釘子,懶散了些,那釘子做的不甚結實。他遂想著,橫豎不過是枚釘子,便罷了。”他一壁比劃一壁說,說到最後,鐵匠之國輸了一場要緊的大仗,亡國了。鐵匠全家被俘虜,淪為異族奴隸。

學生們嘩然。

那胖書生乃問道:“諸君,咱們議論下,此國既亡,都是誰做得不對?”

下頭一群人喊:“鐵匠——”

胖書生道:“鐵匠自然做得不對,然除去他,另有旁人也做得不對。”

下頭另一位書生道:“國主也不對,還沒預備好就與鄰國開戰。倘若戰備足夠,何至於區區一戰失利就亡國?”範誠見了他大喜,正是出去請將軍的趙三先生!

胖書生道:“保不齊是鄰國不打招呼直接開戰呢?數百年來外虜入侵我國從未打過招呼,他們自己悄悄預備好了便打過來。國主之過在於鬆懈。還有麽?”

有位教書的先生道:“釘馬蹄鐵的釘子何等要緊,將軍府買釘子的那個人竟然不查,此人亦有過。”

胖書生點頭道:“不錯,此人有過。買釘子的多半是尋常下人,看不出來什麽釘子好什麽釘子不好,隻去最好的鐵匠鋪買便是。此人之過倒是小些。”

下頭一位學生道:“那將軍自己也有過。怎麽選了個外行去買釘子呢?下人不知道釘子要緊,他總知道的。”

胖書生“啪”的一擊掌,伸出大拇指來:“不錯!小夥子,你說的對。”那孩子不過六七歲,聽他喊“小夥子”有幾分不好意思。他接著道,“依我說,這件事裏頭,最大的責任便是將軍,最能避免此事之人亦是將軍。”他乃道,“鐵匠是個打鐵的。人都有犯困、犯懶、犯迷糊的時候。他縱然是京師第一鐵匠,也難免個別器物有瑕疵。何況釘子是個尋常小物,一如破荷葉、枯草根子一般,他也難免覺得不要緊。這釘子若是在牆上掛畫必然掛一千年不會壞,千年後人們依然會說這是好釘子、不愧為那時的京師第一鐵匠所造。然而將軍是知道此釘子要釘在馬掌上的,也知道馬掌上的釘子何等要緊,怎麽就派了一個不懂行的下人去呢?他若派一個懂鐵器之人去,這事兒就有轉機了。”

學生們又開始議論紛紛。

那胖書生又拍了拍手:“故此,每一個器物都是要緊的,每一個人都是要緊的。一枚尋常的釘子做差了、一個買釘子的下人不懂行,也會亡國。各位,你們當中少有人能考取進士、入朝為官,多數長大後從事各行各業,農、工、商。然而你們每一個人都極要緊。於廬州、於天下,都極要緊。你們眼下都是少年,就如同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二十年後,天下是你們的。你們今日好生念書,不是因為念書須得花好多好多錢、白占範先生便宜;乃是為了借機學些為人處事的道理。一如範先生常說的,毋以善小而不為,毋以惡小而為之。來日縱不能飛黃騰達,總不至因為些許可以避免的小事釀成大錯,不成為那枚釘子、那個蟻穴。”範誠正欲叫好,胖書生忽然臉皮子一緊,正色從左到右掃視了下頭一圈兒,眾學生先生俱屏氣凝神,範誠也不禁肅然。

胖書生乃翻身站在了木板上,直著背負手大聲念到:“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於歐洲,則國勝於歐洲;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

範誠脫口而出喊了一聲“好!”趙三率先鼓起掌來,旁人立時跟著鼓掌。

胖書生就在水缸上向眾人作了個揖,跳下來直走到範誠跟前,當眾一躬到地:“範先生言出必行、雷厲風行,晚生佩服得五體投地。”

範誠趕忙伸手相攙:“些許小事何足掛齒。”

胖書生道:“老子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這群孩子來日都是我朝各行各業的中堅力量,他們知事明理則天下大治。我方才還說,範先生與林海先生這樣的人,乃是我們民族的脊梁!”

趙三在旁道:“他委實說了,就在書院門口。”

範誠怔了怔,連連擺手:“在下哪裏比得了林大人!他老人家乃天上皓月,我不過地下螻蟻爾。先生過譽、過譽。”話雖如此,心裏卻暗暗歡喜不已。遂拱手請這幾位到書房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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