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2 / 2)







春氏是個念過書的,拿過賬冊子一瞧,嚇得撂下來:“爺……爺……這……”

賈蓉隻管從尤氏處取來,並未看過。見美人兒嚇得花顏失色,趕忙拿起賬冊子翻開。一看也大驚:“怎麽回事?!”又看了幾頁,也顧不得春氏了,抱了賬冊子跑著去找賈珍。

賈珍見了也大怒,咬牙喊道:“尤氏!”

爺倆怒氣衝衝闖到尤氏屋裏,賈珍一腳踢翻尤氏跟前的小丫鬟,將賬冊子狠狠摔在她身上:“毒婦!”乃指著她罵道,“好黑的心肝子!我賈家的家私統統讓你搬到私庫去了不成?”

尤氏早猜到有這麽一回,惶然道:“老爺說什麽呢?我何嘗有什麽私庫?”

賈珍森然指著賬冊子:“賬上是怎麽回事?”

尤氏看了看賬冊子又看了看賈珍,長嘆一聲:“原來是爺疑了我。罷了,我也不自辯。爺隻管請幾個管賬的先生來查。府裏早就這樣了,我的嫁妝也早已折了進去。”賈珍一愣。府裏內囊兒將儘了他心中有數,隻不曾想竟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尤氏咳嗽兩聲,搖搖頭,“這幾年我已使儘了法子……能賣的賣了、能當的當了,如今卻再也不能了。”

賈珍看看滿床的賬冊子,又見尤氏不施脂粉、黃黃的臉兒憔悴不堪,方才那股子氣勢便沒了大半。隻是他從不會跟尤氏說和軟話,乃重哼道:“你隻等著,爺這就查去。倘或查到你同西府裏頭那二太太一般貪墨公帳,必要了你性命!”

尤氏苦笑,淡然道:“知道了,爺隻管查去。”她越是這般模樣賈珍心裏頭越是沒底,又哼一聲,轉身負手而去。兩個跟著的小廝麵麵相覷,硬著頭皮上前收拾賬冊子;尤氏的丫鬟一聲不吭在旁幫著。尤氏隻做病了,閉目養神全然不管。

賈蓉也明白了個八.九不離十。瞧太太這模樣,當是心底無私的。自家當真要精窮了。他打小奢靡慣了,從不知道“窮”字怎麽寫。有心到隔壁榮國府去打抽風,他又知道那府裏如今是賈環做主,賈環肯給他一個銅錢才怪!不由得有幾分慌亂。

後頭數日,賈珍請人查了賬冊子,分毫未查出不妥來。賈蓉也上外頭轉了轉,數回想同賈芸借錢,走到賈芸的鋪子門口便再不肯進去了——他拉不下那個臉麵。在春氏跟前隻說“老爺在查賬呢,想是太太做了手腳。”春氏半分不疑,還勸道,“太太想是一時糊塗,望老爺惦念夫妻情分、莫要發怒。”賈蓉口中含糊答應著。春氏本以為他會誇讚自己懂事、好趁勢要幾樣首飾,不想他竟隻字未提,隻得咽了下去。

這日,賈蓉滿腹心事尋了處沒人認得的小酒館子吃酒消愁,忽有個書生模樣的人笑盈盈坐在對麵。賈蓉已半醉了,抬頭瞧了那人一眼:“滾!”

那書生依然笑得春風拂麵:“這位先生,可是囊中羞澀?”

賈蓉怒拍案道:“怕爺給不起酒錢麽?”

書生擺手道:“非也。這頓的酒錢,賈先生還是給得起的。下一頓就不好說了。”

賈蓉一驚,那點子酒頓時醒了,眯起眼來:“你是何人。”

書生含笑道:“生意人。聽說賈先生手頭有點緊,想同你做一樁生意,不知賈先生可願意?”

賈蓉上下打量了他半日,雖知道此人不懷好意,偏自家實在走投無路了,隻得硬著頭皮問道:“什麽生意。”

書生低聲道:“聽聞賈先生手裏有西寧王爺那一係細作的隱語。”

賈蓉大驚:“你說什麽?!”

書生清晰道:“我想買。”

賈蓉忙說:“我何嘗有那個!”

書生笑眯眯瞧著他道:“賈先生是西寧王爺的心腹,豈能沒有哪個?”

賈蓉當真沒有。倒不是西寧王爺信他不過,隻因他唯有盯著榮國府這一職、人又在京城,用不上隱語。乃搖頭道:“沒有。”

書生見他隻說“沒有”,並未否認他是西寧郡王心腹,道:“賈先生開個價吧。”

賈蓉看了他一眼:“王爺不是個尋常人物,我勸你少打主意、快快避開的好。”

書生從懷內取出一錠明晃晃的金子在他眼前晃了下,賈蓉眼睛登時直了!書生收回金子道:“還請賈先生好好想想,過幾日我再來見你。”起身走了。

賈蓉恨不能伸手將那金子奪過來!他若有隱語早喊住那書生了,偏他當真沒有。隻直著眼看那人一路大搖大擺走出酒館不見了。他猛然一想,西寧王爺不是他上司麽?不如尋他借幾個錢去?因榮國府知道了底細,賈蓉已經許久沒給上頭撈到什麽了得用的消息了。西寧王爺倒是依然每月給了他幾個錢,哪裏夠賈蓉使的?他遂橫下一條心,上西寧王府去求見王爺。

西寧郡王還以為他來做什麽呢。聽了半日,竟是想要錢!冷笑道:“誰不知道你新納了個不知什麽來歷的女人?那女人會花錢不是?”

賈蓉忙說:“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子,隻因她大伯子……”

“閉嘴!”西寧郡王指著他喝到,“不知深淺。這等女人十成十靠不住,你又不是十五六歲的孩子,竟連這個都不知道?讓她迷住了不成?”賈蓉有心替春氏辯幾句,見上司那模樣又不敢開口,隻垂手聽著。

西寧郡王正暴躁呢。他冒著殺頭之險假傳燕王密令、讓井岡山上的山匪與福建兵馬一道圍剿台灣府,隻盼著一舉拆穿榮國府之偽忠。不想他安插在李國培營中的細作傳信回來,說是福建巡撫黃文綱病了,總兵鄭潮兒與代巡撫主持事物的小官戴憲不合、撂了挑子,戴憲是個蠢材,整個福建沒人管了!李國培的兵馬連弄糧草都艱難、漫說海船,如今正癱在福州一處兵營白白耗著。

鋌而走險就為了一個“快”字。時日一長,馮紫英在李國培營中也少不得留了細作,早晚必有密報上去。倘或讓馮紫英覺察出不妥來,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偏前些日子賈寶玉賈環都領著媳婦回了京城,自己早先所言“榮國府要緊的人都去了南邊再不會回來”已是笑話;賈環還把他小舅子廬王攛掇出來給燕王臉上貼金、求跟著上北美洲打仗去;賈家立此大功又得寵了三分。照這個架勢,非但搬不倒榮國府,保不齊還得把自家搭進去。

賈蓉今兒撞上了。西寧郡王滿腔無名之火無處發泄,衝著他臭罵一頓猶如狗血淋頭!小蓉大爺打出世起還沒被人這般罵過,又不敢辯駁,隻偷偷攥著拳頭硬生生扛著。西寧郡王足罵了他小半個時辰,末了摔了個茶盅子還踢了他一腳:“滾!”賈蓉如同脫了狼口的兔子,撒腿就跑。

出了西寧王府,賈蓉回頭望了望,直轉過街口方狠狠唾道:“老子總有報仇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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