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1 / 2)







施罷了粥, 眾道士起身回天寧觀。蘇澄靠在馬車裏頭動彈不得。顛顛簸簸快到了,蘇澄忽然慢慢的說:“離家出走第一日,好懸被人騙去當嫂子, 騙我的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第二日,知道了江南水鄉還有地方缺水缺到日日打架,計較起來終究是**;第三日……第三日……第三日, 看見了真的災民。饑餓果然是全世界最可怕之物。”她吐了口氣,“菩提角這個名字取得多慈悲……道長,還有更慘的麽?”

真明想了想:“有。北郊有個小村是麻風村, 比菩提角還慘。”

蘇澄半晌才說:“我還是不去看了。怕撐不住。”

“你一個不出門的年輕女娃子,從前又沒見過。路得一步一步走。”

蘇澄怔怔的道:“早先我沒那麽敬重我老子, 總覺得他迂腐頑固、還不如祖父開明。如今才知道,他能到一處做官、使一處民康物阜已了不得了。”

真明道:“再有。一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銀。為一省父母官, 可撈的好處多得你想不出來。你打小見慣了蘇大人和蘇老大人清廉、便覺得清廉本是天經地義,乃大錯特錯。丫頭, 私心乃人之本性。俗話說本性難移, 忍住各色.誘惑是極難的。別的知府縣令不也讀聖賢書考科舉入仕?卻多半沒忍住。”

“我已明白了。”蘇澄撐著頭道,“隻不知怎麽勸他放我出門。”

“不是有蘇老大人麽?”

“他特意把柳小七哄走, 就為了不許人幫我。他自己斷不會幫我的。”

“那便唯有你自己想辦法了。”

“隻是眼下諸事緊迫,已沒閒工夫惦記我自己了。”蘇澄嘆道, “我老子還不知道今年有水患吧。”

真明瞧了她一眼:“如此大事,楊千裏會隻告訴我這個老道士、不告訴蘇大人?你莫自負。你雖聰明,終歸是個才剛出後院的小丫頭。蘇大人已入仕多年,他在荊州是治過水的, 還輪不到你個丫頭片子去想法子。”蘇澄“嗷”了一聲,不言語了。

蘇澄想了半日搭一宿,依然沒想出法子說服她老子放她出門。次日,哪兒也沒去,隻趴在天寧觀老樟樹下發愣。賈氏馬行那夥計忽然來了,告訴她:“那個叫小雀的女工死了。”

蘇澄大驚:“什麽?!好端端的怎麽死了?”

“她二哥自打見過你之後便惦記上了。她母親怨她不長眼、領了個狐貍精回去勾走哥哥的魂兒,失手把她打死了。”夥計道,“如今她們全家都來馬行鬨事,要你賠小雀性命。”

蘇澄聽見前頭的話,內裏不知是個什麽滋味;後頭便愣了:“我賠小雀性命?”

“若非你去了她們家又不肯嫁給她二哥,她二哥便不會失了魂兒、她母親也不會打死女兒。如今小雀死了,她們家非但少了一份工錢、還少了一個女兒。原本與人商議好明年便拿小雀替她大哥換親,如今顯見換不成了。她們家兩個兒媳婦都因為你沒的,你自然得賠。”

蘇澄懵了:“這……這都什麽道理……”

夥計笑嗬嗬道:“橫豎都在我們馬行門口鬨呢。這是大小姐自己惹出來的事,你說怎麽辦吧。”

蘇澄想了想:“報官。”

夥計挑起眉頭:“當真報官?官可是蘇知府。”

“報官。”蘇澄道,“沒法子跟糊塗人講道理,唯有請官府出麵了。你們掌櫃的去報案還能插個隊。”

夥計瞧著她道:“到時候蘇大人少不得要找‘張姑娘’去對質。”

“去唄。”蘇澄聳肩,“我已預備了一套不講理的詞兒。橫豎他們也不講理,那就大家都不講理好了。”停了片刻又說,“放心,梅大夫這麽難得又立下大功的人才,我爹不會放他走的。”

夥計正色道:“小人正要同大小姐說此事。小人昨兒去瞧了瞧梅大夫,他不欲求令尊大人開恩,寧願跟著闔族上北美去,日後也好照料族人三災兩病。”

蘇澄也正色道:“這個就不是他說了算了。我爹手裏當真沒什麽人才。你瞧瞧這亂的!梅大夫難得的不是醫術,是清醒。”

夥計皺眉:“他未必願意投在蘇大人麾下。”

“他是善人,心掛百姓。不用投在我爹麾下,留下來便能做許多實事。謝鯨和我爹都沒煩勞他管菩提角那水井不是?北美移民雖要緊,對我爹而言終究不如治理江西要緊。”

夥計搖頭:“他心意已決。”

“當日燕王的人怎麽勸我爹來江西的,那一套可以照搬來說服梅大夫。”蘇澄道,“我爹好生生在荊州乾著,與楚王也君臣相得、荊州百姓也愛戴他,忽然被哄來接這堆爛攤子,不也是被燕王利用了‘愛民’之心?”夥計啞然。

夥計遂返回賈氏馬行與周掌櫃略做商議,終於報了官。蘇澄自己尋真明借了匹馬騎著去府衙,半道上先跑到總兵衙門上,把李國培和楊國泰搬了來當後盾,以防她老子氣急了揍她。這二位聽了忙丟下手中公務跟著過去瞧熱鬨。

周掌櫃使了個小心眼,隻說是小雀家因為兒子婚姻害了女兒性命,聽得那衙役胡裏蒙登的。既出了人命,蘇韜少不得讓他們插個隊了。周掌櫃進了府衙大堂,故意藏頭露尾道:“小人那鋪子裏有兩個女工,一個有意替她哥哥求另一個做嫂子。後來不知怎麽的,有哥哥的那個昨兒死了,如今全家在我們鋪子裏鬨呢。小人聽得極糊塗,又見出了人命,遂來求大老爺主持公道。”

蘇韜全然聽不出是怎麽回事,乃問道:“既是死了一個,另一個呢?”

“另一個打昨日起就沒來上工了。”

蘇韜頓時疑心此女有不妥,問道:“知道她住在哪兒麽?”

“知道。小人已喊了她來,這會子都在外頭候著呢。”

蘇韜點頭,命先請原告。小雀全家遂跟著衙役走了進來。小雀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了半日,蘇韜壓根聽不明白。無奈,遂命帶另一個女工進來。不多時,隻見一個穿仆婦衣裳的女子走了進來。蘇韜定睛一瞧,眼珠子好懸掉了下來:這丫頭不是離家出走了麽?小雀娘一見她,立時嚎叫著撲上來。衙役們早已認出了大小姐,趕忙攔住小雀娘。她仍掙紮著要往蘇澄身上撲,破口大罵,兩個衙役使勁兒捂都捂不住她的嘴。蘇韜惱怒,猛拍驚堂木:“肅靜!再咆哮公堂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小雀娘嚇著了,閉了嘴,雙眼盯著蘇澄猶如要噴出火來。小雀兩個哥哥皆是從蘇澄進門起便一眼不錯盯著她看。李國培楊國泰也悄悄溜進大堂、避在柱子後頭。

蘇澄端端正正跪在堂下:“民女張氏參見大老爺。”

蘇韜牙都咬碎了,指著她惡狠狠道:“張氏,怎麽回事!”

“大老爺容稟。”蘇澄遂從小雀約她看布花說起,直說到小雀娘要強留她配給兒子。嚇得蘇韜“砰”的拍案喝“大膽!”蘇澄置若罔聞,垂著頭道,“民女遂拿起隨身帶著的兵刃在他們院中的木水缸上戳了個窟窿,嚇得他們放民女走了。其餘的民女就不知道了。”

周掌櫃一直在旁默然跪著,趕忙說:“其餘的小人知道。那小雀的哥哥因見張姑娘模樣周正,十分羨慕,攛掇小雀次日上工再勸勸張姑娘。誰知次日張姑娘不曾來上工,小雀哥哥聽說後失落不已、悶悶不樂。小雀娘見兒子難受,怨女兒沒眼力價、替哥哥找回了個娶不著的女人,遂打罵她出氣,失手將女兒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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