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1 / 2)







這日一大早, 幾個道士從城中各家飯館拉來昨日訂好的米飯,米香眨眼充盈了整個道觀。蘇澄早上隻吃了一點子小粥,聞著米香眼睛都快紅了。乃強閉上眼念了半日不知道什麽詞兒。真明奇道:“丫頭, 念叨什麽呢?”

“小時候琮師叔教我的靜心咒。”蘇澄依然閉著眼,“他說他念了能靜心。”

真明好笑道:“他會什麽靜心咒。你要靜心做什麽。”

“我餓。”蘇澄繃著小臉兒,“昨日有人提醒我, 去菩提角之前別吃太多。我腦補了一下,當是極慘之狀,怕會吐。”

真明思忖片刻道:“也對, 你委實怕是會吐。”

“琮師叔說,人家提醒你什麽聽起來仿佛有點離譜的事, 莫要置之不理,因為那一般都是對的。”

真明點頭, 聽她又念了起來,好奇道:“他教你的什麽靜心咒?管用麽?”

“不知道, 從前沒使過。”蘇澄遂大聲誦念, “以熱愛祖國為榮、以危害祖國為恥,以服務人民為榮、以背離人民為恥……”真明聽著莫名不已。

不多時, 從佑民寺借的大鐵鍋也拉來了、從外頭雇的大馬車也過來了,真明便吩咐動身。天寧觀十來位道士駕著大車往菩提角而去。

蘇澄穿著道袍扮作一個小道士, 與真明爺倆合坐一輛馬車,半道上蘇澄忽然問道:“老爺子,咱們好像沒取水啊。”

“菩提角有井。”

“那兒的井水乾淨麽?”

真明瞧了她一眼:“若不乾淨,這些人早死淨了。”

“也是。”

到了菩提角, 尚未下車便聞見一股腐黴味撲麵而來,當中雜著惡臭。蘇澄方才在馬車上顛簸許久,再聞見這味兒,登時有幾分想吐了。真明徑直下車,口裏道:“你這會子若吐了,待會兒再想吐就吐不出東西了。”嚇得蘇澄硬生生把惡心勁兒憋了回去。老頭兒悄悄笑了會子,趕忙拉長臉。

那賈氏馬行的夥計今兒依然跟著,乃走近真明低聲道:“道長,那位當真是蘇知府家的小姐?”

真明想了想:“你隻當她是蘇知府的長子便好。”

夥計道:“無礙,我們榮國府幾位小姐都當了官,林家表小姐還做的軍師,軍功赫赫。”真明不覺舒開眉頭。夥計吐了口氣,“我隻怕蘇知府迂腐。看這小姐雖少不更事,倒還是個明白人。”他扭頭看了看蘇澄,自言自語道,“也不嬌氣。”

菩提角乃是一片貧民窟,房子稀稀落落有個十來間且全都破損得厲害,多數為胡亂搭建的草棚子。施粥之處在菩提角外頭一點子空地。昨日有道士過來送信,故此早早的有人等著。一眼望過去,不論男女老少皆麵黃肌瘦,真真應了“骨瘦如柴”四個字。蘇澄不禁打了個哆嗦。

便聽有個小道士說:“這些人倒還規矩,沒上來亂撞。”

一個中年道士道:“聽聞最早有人家來施粥時曾打翻了粥桶,後來他們便學乖了。別處早已搭滿了棚子,唯有這裏空出來留著施粥。”

蘇澄眉頭微動。看這群老弱病殘眼神渾濁,不像有那麽明智,想必有人教導他們、或有首領。又看他們人手一個破碗,可知平素多半是靠入城中乞討度日的。夥計仿佛猜到她在想什麽,道:“也有打零工的。若找不著活計,能走的都去要飯,不能走的隻能乾等著旁人幫忙要兩口送來。有兩家飯館每日把客人吃剩的飯菜規整起來送給他們。”

蘇澄問道:“哪兩家?”

“那個我就不知道了。”

“嗯,我自己去查。”夥計難得讚許的瞧了她一眼。蘇澄頓時如得了極大的誇讚一般,心下很是自在。

道士們推著大木桶上井邊打水去,蘇澄便跟著,真明和夥計自然也跟著。從施粥空地到井邊其實不遠,隻是搭滿了棚子,反倒極不好走。蘇澄走著走著忽然說:“不對!早上我讓道長糊弄了。我又不是沒施過粥,哪家施粥不是在家裏熬好了直推過來的?從沒聽說帶著幾車碳到施粥處現熬的!您老哄我!”

真明笑道:“可算明白了?貧道也不知道什麽緣故。”乃看了夥計一眼,“昨日這位小兄弟拜托貧道,施粥時過來現煮。”

蘇澄趕忙去看夥計。夥計含笑道:“大小姐回頭便知道了。”蘇澄抿了抿嘴。

費了半天功夫挪到井邊,隻見井上蓋了個四角棚,棚頂上還遮了油紙。井旁圍了圈有半丈高、兩丈寬的竹柵欄。柵欄旁坐著一個婦人,裏頭水井旁有個少年正在打水。二人皆衣衫襤褸,卻比別人正常些——所謂正常些,隻是瘦得沒那麽厲害。婦人瞧著不足四十;少年身長九尺。不多時,那孩子拎著水桶出來了。隻見他約莫十七八歲;這會子雖瘦,因骨架子大,可以看出早年必然是個壯實的孩子。然而隻瞧一眼他的臉便能知道,顯見是個傻子。婦人跟前一溜人在排隊,個個提著木桶。少年將手中的木桶交予一位老人,又拿了另一個空桶進去打水。蘇澄驚呼:“難怪沒生瘟疫!水源乾淨。”乃立時望著夥計,“這主意是誰出的?你哄我們來看這水井是不是想舉薦此人給知府大人?”

夥計笑道:“大小姐實在是個妙人。小人倒不是想舉薦他,隻是想拐個彎子替他求情罷了。”

蘇澄皺眉:“有話直說不行麽?我若嫌棄這兒臟、味兒難聞不過來呢?”

夥計嘆道:“那便是他命不好了。”

“狗屁命不好……”

蘇澄還沒來得及說完,真明打斷道:“丫頭!女孩子家沒個斯文。”

蘇澄撇嘴,隻當沒聽見:“他是因為什麽緣故關入牢房了?牢房裏頭極容易死人的。萬一遲了點子呢?”

“那倒沒有。”夥計道,“令尊大人判他流放,還沒動身呢。”

蘇澄明白了:“梅家的人?”

夥計點頭:“梅大夫時常來這兒替災民瞧病。若沒有他,舊年必生瘟疫。”

蘇澄立時得了提醒:“哎呀,舊年水災是什麽時候?”

夥計嘆道:“六月。南昌城逢五六月份常澇。”

蘇澄四麵張望幾眼。南方春上的天兒最多雨。這菩提角四處坑坑窪窪的汙水橫流,腥騷惡臭和腐黴之氣充盈口鼻,縱然不漲水也容易鬨瘟疫。她正望著呢,隻見一隻老鼠撒腿跑過,有人喊道:“老鼠——”眾人擁著追打。蘇澄不禁脫口而出:“果然是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夥計悠悠的說:“這一帶快沒有老鼠了,都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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