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2 / 2)







孫姨娘看著她道:“容官,你是個聰明人。”

“沒錯,我委實是個聰明人。”韋容官闔了目,雙手抱住引枕貼了臉上去,“故此我知道我兒大約是要占上風。不然老太爺豈能打發能說會道的孫姨娘親自來見我?還穿了這麽身下人的衣裳。是怕我兒有了本事、找到我吧。”她驟然睜圓眼睛,“少做青天白日夢!我兒子沒出息你們掐著他,他出息了你們還想掐著他。耍猴兒呢?我姓韋的橫豎不會幫你們對付我兒。有本事殺了我,看你們還拿什麽去擎製他。”言罷翻身躺下,又懶洋洋道,“我還沒睡足,再補會子覺。煩勞出去幫著關個門。”她身子往旁邊一滾,反手拿起枕頭,又滾原處將枕頭蓋在臉上。

孫姨娘滿肚子的話一句不曾說出來。半晌,長嘆一聲:“你好自為之。這趙國終究還是張家的天下。”站起來走了。

耳聽外頭沒了動靜,韋容官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從炕上翻了起來,歡呼道:“兒子!好樣的!”一語未了,臉上已淌下兩行淚痕。

坐了半日,韋容官爬起來收拾衣裳頭發預備出去教孩子們唱戲。窗戶上“咚咚咚”三聲響,有人輕喊道:“請問韋師父在屋裏麽?”

韋容官挑眉:“誰?”

那人話中帶了笑意:“韋師父方才若肯耐心些聽孫姨娘說話,大約就能猜到我是誰了。想不想離開邯鄲去京城找兒子?”

韋容官兩步躥到窗前“砰”的推開窗戶:“你說什麽?!”

隻見窗外立了個穿青衣的年輕人,含笑從懷中取出一物:“趙世子說,韋師父見了這個,便能知道我是他請來的。”

韋容官吸了口氣,接過來一瞧,竟是一團褪色的緋紅絨花,眼淚又垂了下來:“這是他小時候從我頭上掰走的。”乃一麵哭一麵笑,望著青衣人顫聲道,“真是我兒?”

青衣人點頭道:“張家實在狡猾。我費了多日探聽不出韋師父的下落,昨兒遂打草驚蛇了一回,幸而管用。”

韋容官擦擦眼淚抱拳道:“敢問義士怎麽稱呼。”

青衣人想了想:“我還不知道能不能讓韋師父知道我的名姓,你隻稱我‘義士’便好。”

韋容官隔著窗戶向青衣人行了個禮:“多謝義士相助。”

青衣人還禮。乃正色道:“逃跑這種事自古不容易。張家在邯鄲權勢極大,想必有許多種法子盯著韋師父。我的意思是,韋師父這就跟我走,不要同戲班子中人說些隱約告別之言。你走得毫無痕跡,張家因恐有蛛絲馬跡,反倒不會傷害他們。也不要收拾什麽行李,要緊之物貼身帶著。錢財皆不用帶,世子有錢。”

韋容官想了想:“也好。”

遂返身回到屋內。先是略藏了幾樣東西在懷內,藏著藏著便藏不下了。偏她還有想帶之物,一件件翻出來擱在炕上犯愁,一件都舍不得丟下。青衣人無奈道:“那就打個包袱吧。”

韋容官眼神一亮:“當真?可會不方便?”

青衣人嘴角微微抽動:“不會……”

韋容官電光火石般翻出一個大大的青皮包袱,將滿炕的物件悉數包了進去。拎起來掂了掂,諂笑道:“有點沉……”

青衣人反倒笑了。回身張望一眼,方才韋容官正欲化妝,案頭擱著眉筆,便拿起來蘸了黛墨在牆上畫了著一頂鬥笠,鬥笠上插著一根奇特的羽毛。並提字:俠盜羅賓漢到此一遊。乃背起包袱道:“莫做聲,跟我來。”韋容官連連點頭。

二人出了院子。韋容官屏氣凝神不敢呼吸,小心跟在青衣人身後。前頭忽有腳步聲響,韋容官嚇得捂了臉。卻聽“撲通”一聲,韋容官睜眼看見一個戲子栽倒在地。青衣人道:“無礙,過會子他便醒了。”彎腰撿起飛蝗石。

韋容官伸出大拇指:“義士好身手!”

另一頭,趙國世子妃於氏到了京城,當日便與趙世子吵了一通。驛館中有賈琮安排下的人,趕往政事堂報信。於氏本是賈琮喊來的,他少不得過去勸架。偏他過去時二人已吵完了。一個在院子裏扯著煙熏嗓子唱戲,一個在屋中默默垂淚。

賈琮瞧這於氏形容娟秀姿態清雅,也是個美人坯子,乃上前拱手道:“這位夫人想必就是於敏中大人的千金。”

於氏正哭著,忽然發覺跟前立了個男人,大驚:“你是何人!敢擅闖趙國世子的院子。”

“額……”賈琮想了想,扭頭朝外喊道,“喂喂別唱了,太難聽了噪音汙染。趕緊進來跟你媳婦介紹一下我。”屋外的唱曲聲暫停了一瞬,又接著唱了起來。賈琮無奈道,“於夫人,你這丈夫還在叛逆期,你辛苦了。”

於氏打量了賈琮片刻,驀然想起報紙上燕攝政王的照片來,忙彎腰萬福:“拜見攝政王。”

“別別。”賈琮道,“我與外頭那位也算有點子交情,您莫這麽客氣。”說著也隻得還禮。二人客套了幾句。賈琮乃坐下道,“於夫人,有件事我覺得需跟你說實話。報紙上說趙國世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那是虛假廣告,是我和孔允憲幫他做的幌子。這廝不愛讀書,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喜歡讀書。”

於氏驚了片刻,不掩滿麵失望,喃喃道:“原來如此。”

賈琮道:“俗話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他這輩子既沒什麽**也沒什麽……嗯,生存壓力。橫豎不會短他的錢使。他的願望就是遊手好閒混過一生。這樣的男人你還想要麽?若不想,趁年輕早點改嫁;若想,你就得接受他沒誌氣。不要再勸他讀書上進、建功立業。”

於氏愕然,半晌無語。

賈琮接著說:“還有一事。他並不是趙國王妃張氏的兒子,生母乃一個女戲子,性子好像挺灑脫的。我個人感覺應該不會苛待兒媳婦。這位大嬸從沒指望兒子有出息,十分樂意他活得自由散漫。過些日子我們將她接來,娘兒倆大概會一道散漫。你跟他們在一起,生活不會有什麽壓力,也用不著早早爬起來給婆母請安、小心周旋於一眾嬤嬤太監中間。這算是個好處吧。你自己想想,願意過什麽樣的生活。燕國民風與趙國、你的老家吳國皆不同。於夫人不妨四處走走看看,說不定老天爺給你打開了另外一扇窗呢?”

於氏盯著賈琮道:“趙國世子不出息,攝政王倒是高興。”

賈琮道:“是有點。我素來推崇人各有誌,不讚成一味的逼著年輕人走同一條路。須知,有些人天生是文科腦袋,有些天生是理科腦袋,有些天生是藝術腦袋,有些人天生是體育腦袋。有些人天生有錢不愁吃飯,何必辛苦上進?”他指了指外頭,“院子裏那位說他想帶著母親周遊列國。於夫人如有興致跟著一道去,寫出遊記來也好留名後世。你腹有才學,自己動筆不比指著他從頭學‘上大人孔乙己’更便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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