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三章(2 / 2)







矮胖子道:“少爺在南邊大學念書,沒見過天生的傻子,讓找一個看。萬一主子高興,保不齊就留他在城裏了,可比燒炭好多了去了。”

眾人大驚,不敢說話麵麵相覷。寇阿桂心裏早翻了個個子。然他素來知道這些人家的規矩。主子說太陽是方的、奴才亦得陪著說比骨牌還方些。得寶今兒不可能不走,大夥兒也不可能因為他不在就不逃跑。乃忙說:“這孩子前幾日已認了奴才做爹。”

“哦?你倒是饑不擇食,連個傻子都要。”

寇阿桂陪笑道:“大爺也知道他是個傻子。自打我們認了爺倆,他就一刻離不開奴才。奴才恐怕孩子不懂事、衝撞了主子。我們爺倆死事小,驚嚇著主子事可就大了。大爺您瞧能不能讓奴才陪著孩子一道去?有奴才在,定然不讓他胡來。”

這矮胖子想了想道:“倒也是。終究是個傻子,要是在主子跟前不明就裏的撒野,我也吃不了兜著走。那你就一道去吧。但有閃失唯你是問。”

“是是是!”寇阿桂連聲道,“大爺放心,他最聽奴才的話。”

“便宜了你這幾日偷懶。嗯,走吧。”矮胖子轉身便走。

寇阿桂回頭看了大夥兒一眼,拉了傻兒子的手道:“得寶,走,跟爹走。”寇得寶點點頭。他也不知道什麽逃跑不逃跑,跟著爹便是好的。大夥兒心裏跟油烹似的、從頭頂到腳心都疼,偏誰也不敢吭聲。六七十個人一百多隻眼睛,眼睜睜看著寇阿桂領著寇得寶一步步跟矮胖子走了。潘喜貴眉頭緊鎖。

這日晚上,管事們果然有酒吃。平素四五個人看著奴才們,今兒唯有兩個,還輪班吃酒去。一時兩個滿身酒氣的管事回來替換兩個當班的,醉醺醺說著話兒。李榔頭假意與人爭執大鬨,那兩人趕上前來喝罵。

潘喜貴趁勢偷偷溜了出去。不多時轉悠到一座庫房旁,有個人等候已久。月光撒下來照在他臉上,明明白白,正是那個負責買人的矮胖子。矮胖子一言不發從懷內掏出鑰匙交給潘喜貴。

潘喜貴接過鑰匙問道:“寇家爺倆是怎麽回事?”

矮胖子道:“送進城去了。”

潘喜貴皺眉道:“那寇阿桂本是賈琮同誌安排過來體驗生活的。他乃燕王妃婁氏的心腹,就是那種極得主子器重的奴才管事。賈琮說此人有兩把刷子,想讓他親身經歷下奴隸製度的黑暗,等京城那頭把燕王府弄到手就放他自由。”

“那是攝政王的計劃。”矮胖子道,“賈局座聽說此人後,改主意了。他覺得寇阿桂比你合適。”

“胡鬨。”潘喜貴道,“他不過是個尋常人,從沒受過專業培訓,還帶著個傻兒子。”

矮胖子道:“老潘,莫要小瞧他。京城裏頭商業競爭何等激烈,他愣是維持住了那麽大一個燕王府。你原本不也是個尋常馬夫麽?而且他是太監,那老東西最信任太監。”潘喜貴眼角跳了一下,當時賈敘說這趟任務非自己不可時也有此意。矮胖子接著說,“而且湘王多疑。寇阿桂的來歷比你清楚,還都是真的、不怕他查。湘王府裏也有不少咱們的人,會照看保護這爺倆的。”

潘喜貴道:“得寶真是個傻子。”

矮胖子微笑道:“故此,寇阿桂比你又多了一項優勢。老潘你乾了多年基層工作,扮奴才怕一時難以適應,萬一那老東西瞧你不上呢?寇阿桂幾個月前還是奴才,比你容易上手得多。再說,你在外頭指揮逃跑領導起義、比在什麽王府裏頭用處大得多。”

潘喜貴強辯道:“可他還不是自己人呢。”

矮胖子笑道:“這個你放心。經歷了這些若還不醒悟,他兒子不是傻子、他是傻子。”

潘喜貴見事已至此、人也送走了,縱心中萬分不忿也唯有暫時壓下。雖早知道賈敘做了不少陰損不義的勾當,唯有這回讓他窩火的厲害。後來數十年看賈敘不順眼,行動便說賈敘“連傻子都利用”,此為後話。

當晚,奴才們收了工,管事因著急喝酒、沒點人數便趕著他們回去了。三更天時分,潘喜貴取鑰匙開了鎖奴才的門,放出了一屋子人。而後領著他們溜到廚房包足了乾糧,連夜逃跑。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那頭寇阿桂寇得寶爺倆坐著馬車進了城,來到一座大宅子裏。打聽了會子才知道,此處乃是嶽陽城。這家的主人姓晁。大小姐做了湘王的妃子,常年得寵,還替湘王生了第四子和第六子。西楚盟裏頭,除去楚國便是湘國最大了。湘王乃最早那位楚王的次子、如今這位楚王的叔父。寇阿桂不禁慨嘆天下之小,兜個圈子自己又來到皇親國戚府中了。

這回要個傻子看的是晁家長房的三爺名叫晁遜。大太太四十多歲上才生的這位爺們,好懸去了半條命。大太太是個美人。長女自不必說、做了湘王寵妃,長子和次子也都是俊秀郎君;獨有這個難產的幼子模樣平平,她不大喜歡。大老爺老來得子,倒是喜歡的很。故此大太太不大管束三爺,大老爺也縱著他。三爺想去南邊念書便讓他去了。他遂在嶺南的羊城大學學了醫科。如今遜三爺正值大五實習期,回鄉跟了位老大夫做學徒。晁家人都覺得丟臉,但也懶得管他。大爺二爺並二房三房的爺們內裏都瞧他不上。

一時外頭的人替寇家爺倆送來乾淨衣裳,讓他們洗頭洗澡。寇阿桂自打離開陶窯便沒洗過澡,身上跳蚤虱子都有。傻子更不用提了,晁家的下人老遠便聞見黴臭之味、捂著鼻子。因他們要去見主子,晁家也不吝惜點子熱水、巴不得他們多洗會子。爺倆足足洗了四遍,頭發也拿篦子通篦過、篦不過的乾脆剪了去,管事的才勉強覺得能過主子的眼。遂命人送爺倆去晁遜的院子。

路上,寇阿桂跟領路的小廝打聽遜三爺是個什麽性子。小廝道:“這府裏最不頂事的便三爺。模樣又醜、學問又次,還喜歡賤業。”乃假模假樣嘆道,“沒奈何,大老爺最喜歡他,大太太和大爺二爺也勸不動他。還有,三爺最任性不過的,極不守規矩。沒事愛在家裏穿孝服、弄些奇奇怪怪之物。你們留神些,莫得罪了他。”寇阿桂心中暗想著,這位三爺大約就是個紈絝性子了。橫豎他在京中見多了這等爺們,多奉承些好聽的便能對付。乃暗暗預備了許多阿諛之詞。

不多時進了遜三爺的屋子,寇阿桂抬頭一看,愣了。他以為會瞧見個花枝招展歪嘴斜臉的紈絝,誰知竟是一位二十四五歲的少爺坐在一張大條案前。雖眉毛濃眼睛小,然神態清冷、氣度安靜,何嘗醜了?再看他穿了身燕國公立醫院常見的白大褂。寇阿桂立時明白方才那小廝說的“孝服”為何意,啞然失笑。小廝大聲道:“遜三爺,你要找的傻子來了。”

晁遜抬頭隻瞧一眼便皺眉道:“這都十一月了。頭發沒乾便束起來,非但會頭疼、還會感冒。還不快散開。”乃命他二人解開頭發,又喊書童生火盆便宜他們烘頭發。寇阿桂忙不疊的謝恩。心想,難怪京城醫院裏貼著醫者仁心的標語,愈發感慨不能隨意聽信旁人評價。

晁遜問他們爺倆的名字,寇阿桂答了。晁遜從架子上取下一本冊子,寇阿桂立時認出是燕國醫院中常用的那種病歷冊,封皮上寫著“羊城大學附屬醫院”字樣。晁遜遂細問寇得寶年齡籍貫等。寇阿桂道:“回三爺,此子乃是奴才前些日子收養的,故此並不知道這些。”

“嗯?那你也不知道他是何時、什麽緣故傻的?”

“不知。”

晁遜皺眉:“這就麻煩了。這孩子你是怎麽遇上的?”

寇阿桂嘆道:“說來話長。”一語未了,寇得寶肚子咕嚕了一聲。

晁遜笑道:“那回頭再說,先給孩子吃飯。”寇得寶雖是傻子,聽見“吃飯”二字立時笑了。晁遜也忍不住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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