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風月債難償

淩無非輕笑，拿起解藥倒在手心，看了看，又扭頭問道：“該服多少？”

“你所中劑量，三顆便夠了。”薛良玉道，“剩下的就自己留著吧。你安心，我也安心。”

淩無非不言，留下三顆解藥在掌心，仰麵倒進口中。隨著藥丸滑入喉嚨的一瞬間，他的眸光忽然一顫。

他親手刺傷了她，還當眾說了那麽多令她心寒的話。這次若是死了，還能一了百了，也算是種成全。可如今解藥到手，他依舊活著，往後再遇見她，又當作何解釋？

豈非擺明了告訴她，在屠魔大會上說的那些話，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實意，而自己這兩年多來，所做的一切，也都隻是為了利用她，踩著她的尊嚴性命，給他鋪路？

淩無非心裏一陣恍惚，麻木許久的心忽然又發出針紮似的劇痛，可薛良玉還在眼前，縱使心中再痛，也隻能打碎了牙，和血吞下。他幾乎用儘了渾身力氣，才勉強壓抑下翻湧的心緒，鎮定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牛嘔吐瞥了一眼薛良玉，神情僵硬，五官都似石刻的一般，生硬地拚貼在這張臉上，無法牽動一絲一毫。

看完這一眼，他萬念俱灰，在心底默默發出一聲長嘆。

也罷，既然所有路都已堵死，不如換一條走，成為像薛良玉這樣的人，斷情絕欲，摒棄人性，沒準還真能找到機會，打贏這一仗。

隻是自己身心俱毀，不配再稱為人，一生一世，注定隻能做個惡鬼，永埋地底，不見天日。

薛良玉站起身來，緩慢掃視室內一周，皮笑肉不笑道：“這裏的確有些冷清，看樣子，還缺個女人。遲遲那丫頭，可是一直惦記著你。你要是娶了她，也該像她一樣，喚我一聲義父。我與你爹娘也是故交，這個稱呼，不委屈你吧？”

“多謝。”淩無非闔目回應，心不自覺發出抽搐。

“這麽說，我隻當是你答應了。”薛良玉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臨走之前，還特意湊到他耳邊，一字一句說道：“那麽老夫這便去安排。”言罷，儼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姿態，轉身揚長而去。

淩無非一動不動看著他跨出門檻，隨著他背影消失，目光漸漸遊離回半開的門扇邊緣。驟風暴雨依舊，吹打得門扇不住搖晃，咯吱作響。急密的雨滴如傾盆之水澆入房中，在門檻內氤出半個圓弧。雷聲、雨聲，門扇搖晃聲錯落交織，卻遠不及他內心喧囂。

白日拔下發簪刺向沈星遙心口的畫麵，不斷在他腦中回溯，他親眼窺見她滿身傷痕，衣衫淩亂的模樣，卻不能予以半聲安慰，隻能惡言相加。記憶傾巢襲來，越發錯亂，將一幕幕剪成碎片，令他越發壓抑，幾乎窒息。淩無非彎了彎唇角，卻笑不出來，反覺鼻尖泛起一陣酸楚，刺激得眼角凝聚的淚水傾巢狂湧。

淚像繁複無用的珠鏈，錯落交纏著打上死結，被風中無形的手扯斷，一顆顆、一串串，沉重地落下。

縱有雷聲遮掩，他亦不敢哭出聲響，唯恐被人聽見。漸漸的，呼吸跟不上抽噎，越發急促。眼前的門牆雨幕，也交錯出重影。

淩無非倍感無力，下意識伸手扶住桌麵，卻發現自己的手指也變得僵直，整個身體都不聽使喚，徑自向前栽倒。

意識消失前的一瞬，他隱約聽見有人喚他“公子”，似乎是朔光的聲音。緊隨這一聲後，隨著黑暗襲來，淩無非隻覺腳下一空，陡然墜入無儘深淵。

另一頭，薛良玉一回到折劍山莊，便喚來李遲遲，說出自己的安排。

李遲遲定定地看著他，目光堅定，用力搖頭：“我不嫁。”

藏在黑暗裏的另一個身影說道：“由不得你不嫁。”

薛良玉抬眼望向那個容顏俱毀的中年男子，又轉向李遲遲，笑吟吟道：“看看，你爹都發話了。”

“我不嫁！”李遲遲退後兩步，眼中除了堅持，還有恐懼，“他連陪伴自己兩年，同床共枕過的女人都能殺，我對他又算得了什麽？”

“那沈星遙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你身家清白，怕什麽？”薛良玉道，“你不是很早就喜歡他嗎？”

“我喜歡他？我什麽時候喜歡過他？”李遲遲吼道，“我隻是看他什麽都好，想給自己找個依靠。可我怎麽能夠想到他是這樣的人？兩年啊，整整兩年時光都是那個女人陪著他，他竟然下得了手？這哪裏是人？就是個索命無常！讓我與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你們不就不怕我也死了嗎？”

“可是總得有個人在他身邊盯著。年輕人嘛，心高氣傲，沒準過一會兒又生出別的心思？”薛良玉唇角微挑，眼中晃過一道詭異的光，“我既選擇他來做我的刀，就一定不能讓他失控。”

“我不嫁！我不嫁！”李遲遲惶恐至極，落下淚來，“為何你們都這麽對我？為何你們要把我當成棋子？我不是人嗎？我沒有自己的想法，沒有自己所求嗎？你們為何要逼我？”

“你沒得選擇。”薛良玉臉色驟然沉下，“要麽嫁，要麽死。”

李遲遲不敢再言，淒然望向李溫，卻見他的眼神比薛良玉還要冷漠，甚至含著一絲殺機。

她心頭悲鬱，當即轉身奔出房去。

等在院中的銀鈴見她傷心跑遠，連忙追了上去，一麵追一麵喊道：“娘子，娘子你別這樣，發生什麽事了，他們要你嫁誰啊？”

“還能是誰？”李遲遲跑回房中，哭倒在床榻上，“不就是那個在屠魔大會上親手殺了那妖女的淩無非？”

“他呀……娘子從前不是喜歡他嗎？”銀鈴不解，“我記得那時你還費了好大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