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
因去了塊壘,心下鬆懈。
王熙鳳到後來也無心再處置什麼家務,乾脆一股腦都推到明天,早早離了三間倒座兒,回到家中洗漱用飯。
酒足飯飽,瞧時辰也才酉正剛過【晚上六點】,原是該去賈母、王夫人處報喜的,但她今兒實在沒心思伏低做小,便也統統挪到了明日。
隨意攏了身綠紗百花抹胸裙,她逕自歪在裡間榻上,將兩條細玉柱似的長腿,在輕紗內漫捲漫舒,說不儘的恣意慵懶。
忽的想起了什麼,王熙鳳側頭問正收拾妝奩的平兒:「這都大半年了,你說二爺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他別不是在南邊兒樂不思蜀了吧?」
平兒頭也不抬的道:「興許等林姑爺大好了,就放二爺回京了。」
後麵那話,她卻並未理會。
聽得『林姑爺大好了』幾個字,王熙鳳吊梢眉一挑,倒透出三分不喜來。
不過她也未曾多說什麼,隻笑罵道:「偏你倒不急不慌的,那等二爺一回來,我就告訴他說,你巴不得他久在南邊兒,永遠不著家才好呢!」
平兒手上一頓,幽怨的看了看王熙鳳,然後又默不作聲的繼續收拾——賈璉便回來了,她也是一樣要獨守空房,卻又有什麼好期盼的?
王熙鳳看破了她心中所想,不由『咯咯咯』的嬌笑起來。
笑了好一會兒,忽又媚眼如絲的道:「倒也是,若不是他大半年不在家中,又怎能顯出你的好來?」
說話間,她自顧自支起條玉柱,拿腳尖虛戳著平兒催促道:「別管那些冷硬的物件了,你也早些洗漱了,咱們且鬆快鬆快。」
近幾個月裡,平兒總被她拉著做些假鳳虛凰的勾當,哪還不知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下紅漲了俏臉就待『啐』她幾句,卻聽外麵突然亂了起來,緊接著又有人在門口道:「奶奶,老太太讓您趕緊過去呢。」
「嘖~」
王熙鳳一翻身從床上坐起,好沒意思的埋怨道:「原想著明兒再去細說的,不想老太太倒急了——罷罷罷,等回來我再收拾你這浪蹄子。」
平兒則是急忙給她找了套外出的衣裳,又呼喊小丫鬟們進來幫著披掛。
不多時穿戴齊整,主仆兩個攜了那帳本,匆匆趕至賈母院中。
等到了那大客廳門前,王熙鳳臉上已然笑的春風仿似,可推門進去剛要開口,冷不丁瞧見兩下裡在座之人,她臉上的笑容卻登時僵住了。
蓋因屋子裡除了賈母之外,還有賈赦、賈政夫妻,以及……
賈珍父子!
這時辰,賈珍父子跑來見賈母是什麼意思?
且還請了大房、二房的長輩作陪……
再偷眼細看賈珍父子的表情,王熙鳳心下就又是咯噔一聲,蓋因這父子兩個都是淚眼八叉的,顯然是剛向眾人哭訴過什麼。
可他們能哭訴什麼呢?
總不成是尤氏也死了吧?
然而王熙鳳前日裡才見過尤氏,她那氣色倒比秦可卿在世時,還要光鮮幾分呢。
那就隻能是……
「大妹妹!」
這時賈珍也自座位上站了起來,拿袖子遮了半張臉道:「我原是不該來的,可為了你侄子的前程,卻也隻能厚著臉來求老太太了。」
「呦~」
王熙鳳愈發篤定自己的猜測,麵上卻露出七分訝異:「珍大哥這是說的什麼話,自家人說什麼求不求的,有什麼你言語一聲,咱們能幫的自然就幫了。」
說著,又笑對賈母道:「老祖宗你快評評,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賈母聞言,緩緩點頭道:「你既是這麼想的,事情倒還簡單了——珍哥兒,你把這事兒跟鳳丫頭好生說道說道。」
賈珍轉身恭聲應了,這才苦著臉解釋道:「先前那來順把焦大背回去,又莫名其妙認了他做乾爹,我這心裡就覺著奇怪,後來有人翻出這府上一段公案,我這才知道感情那焦大身上,竟是藏著世襲爵位的!」
說著,將抄錄著雲家、焦大脫籍時間的記載,一併都遞給了王熙鳳。
王熙鳳邊瞧邊聽賈珍解釋,這才知道那雲光祖上竟是榮國府的家奴出身,怪道一直對府裡百依百順。
而這兩下裡一對比,焦大身上的秘密也便呼之欲出了。
「鳳丫頭。」
王熙鳳心下正暗叫不好,賈母突然問道:「這事兒你先前可知道?」
「自然不知!」
王熙鳳急忙撇清,隨後又道:「不過這事兒究竟如何,怕還要聽一聽來家和焦大是怎麼說的。」
「是這麼個理兒。」
賈母再次點頭,吩咐道:「讓林之孝陪著蓉哥兒走一遭,把這事兒問清楚了,再來回話。」
眼見鴛鴦喊了早就侯在外麵的林之孝進來,林之孝又領了賈蓉趕奔來家,王熙鳳這心裡直似火燒火燎的。
凡事都有被動與主動的區別。
按照原本的計劃,這事兒合該由她二奶奶主動挑破,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可如今卻是賈珍提前察覺,主動找上門來向賈母哭訴。
如此一來,卻怕是……
「大妹妹。」
這時又聽賈珍道:「我家裡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祖上傳下來的爵位,到蓉哥兒身上就斷了,我好容易托門路給他謀了個龍禁尉的官職,可又一直補不上實缺。」
說到這裡,他又用袖子掩了半邊臉,悲聲道:「這當口,卻聽說家裡現成的爵位竟差點流落到了外麵,你說我這心裡能不急、能不能惱嗎?」
「你是知道我的,錯非實在忍不下這口氣,也不敢尋到老祖宗麵前,更不敢找釁你的心腹家人……」
「什麼家人不家人的!」
這時賈赦滿麵不屑的插口道:「不過就是個奴才罷了,難道還比得上咱們之間親近?!莫說是你了,那來旺父子要真敢昧下你家的爵位,我也斷不能容下這兩個欺主的刁奴!」
來家父子雖係王熙鳳的陪房,屬於她的私奴,但賈赦作為王熙鳳的公公,以長房當家人的身份出麵說這話,卻也是合情合理。
而王熙鳳作為兒媳,又不好當麵頂撞他。
正頭疼該怎麼化解這內外夾擊之勢,一旁王夫人卻先開口了:「現下卻不好妄下結論,也興許那焦大並沒有爵位在身,又或是他沒把這事兒告訴來家呢——否則又怎會過了這許久,來家都沒有去襲爵?」
王熙鳳聽了這話,眼前就是一亮!
現如今再惦記那爵位,怕是沒什麼指望了,來家要想全身而退,也隻有咬死了不承認知道這事兒。
而失去了繼承爵位的希望,來家以後也就隻能老老實實的為自己賣力了。
偏這事兒又不是自己捅破的,他家就是要怨要恨,也恨不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來,這反倒是因禍得福了!
隻是……
該怎麼知會來家照此行事呢?
王熙鳳看看左右,一時卻也沒有脫身之策,隻能暗暗祈禱來旺父子不要胡亂漏了口風,堅持到自己設法把消息傳遞過去。
…………
臨近戌時【晚七點】,來家三口正在家中用飯,冷不丁就聽院外有人砸門,直鬨的左鄰右舍犬吠不止。
來旺手裡的筷子一頓,連嘴裡的飯菜都忘了咀嚼,含糊不清的問:「這時候,會是、會是誰?」
「我去看看。」
來順心下也是暗暗打鼓,畢竟那動靜聽著就不像是善茬,但他仍是起身笑道:「興許是雙全又來送酒了。」
這話連他自己都騙不了。
雙全一個酒肆的夥計,怎敢把來家院門砸的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