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下午,工學甲字班。
自從入宮授課以來,每每在宮中演示過什麼,焦順當天下午都會來工學再演示一遍。
又因場地問題不能給所有人展示,所以便有了這所謂的甲字班——除了每月考核名列前茅的學生,匠師們也都可以列席參與。
雖然這甲字班一個月也未必能上兩堂課,且大多都是演示之後,就開始自由討論的環節,但畢竟是祭酒大人親自擔任講師,但凡能入選的無不與有榮焉。
卻說講台上,焦順摸出懷表看了眼,見離散值的時辰不遠了,想到晚上還要去赴薛姨媽的約,便拿起教鞭在桌子上用力敲了敲,下麵正三五成群熱烈討論的匠師與工讀生立刻安靜下來,默默的各歸各位坐好,然後齊齊看向了台上。
「好了。」
焦順起身道:「今兒這堂課就先上到這裡,還是按照老規矩,三台蛇形擺就放在學校裡,匠師們和甲班的學生可以隨意使用,其餘各班依次安排兩節『實踐』課——不拘是誰,能講清楚其中蘊含的物理,又或是能將其運用到機械器械當中,學校皆有重賞。」
說完,他便準備從前門離開教室。
所有人連忙都起身相送,前排的董恂更是急忙搶到門前,提前為焦祭酒打開了房門。
「祭酒大人!」
可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有人大聲道:「不是還有個『懸空術』麼?您也給我們講一講唄!」
焦順腳步為之一頓,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與此同時人群就仿佛摩西分海似的,嘩啦啦一下子各奔左右,閃出正當中一個皮膚黝黑的青年。
那青年顯然也沒想到自己一嗓子,瞬間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他縮著脖子看看左右,見實在無處躲藏,隻好抬起頭憨憨的笑出了兩排白牙。
焦順原本瞧他那黝黑的膚色,還以為這是位風吹日曬的勞動人民呢,等看到這兩排白牙登時改變了想法——這年頭沒點兒家底的,想養出一口白牙可不容易。
他盯著那黑皮青年看了幾眼,忽然展顏一笑,顧盼左右道:「不想事情這麼快就傳到了宮外,也罷,那我就再講講。」
說著,他緩步踱回了講台上。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原先避到一旁的師生們就又重整了隊伍,擺出聚精會神聽講的架勢。
焦順在講台上站定,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後麵色突然就變得亢奮起來:「本官當時身穿寬大的道袍,手上緊握著一根手杖,有這麼長、這麼粗,上半截刻著五彩祥雲,下半截雕著六丁六甲,杖尖兒深深楔入青石板的縫隙裡,助本官汲取地脈之力!」
他說著,將手裡的教鞭倒提,又用袖子仔細掩住手腕,然後繼續道:「我當時默念了幾聲真言,然後一咬牙一較勁兒,左腳踩右腳、右腳踩左腳,兩條腿就這麼平地拔起二尺來高,穩穩的盤坐在了半空中。」
說到這裡,他再次環視著眾人問:「你們猜,本官這究竟是用的什麼法門?」
台下一片死寂。
總覺得焦大人這番話透著荒誕,他平素對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兒,不都是嗤之以鼻的麼?怎麼突然就……
「嗬嗬~」
這時焦順又得意一笑:「我這懸空術可不一般,連皇上和太後看了都是驚嘆不已。」
聽聞此言,台下有些心思活泛的便以為是抓住了重點,心道怪不得焦大人突然變了風格,原來是得了太後、皇上的交口稱讚。
當下便有位匠師拱手道:「祭酒大人能人所不能,我等肉體凡胎如何能參的透?」
焦順聽了哈哈一笑,似乎是被戳中癢處,態度愈發倨傲得意。
於是又有幾個跳出來拍馬屁的,主要以匠師為主,但也雜了兩個工讀生。
就在馬屁聲漸成主流的時候,忽有一人道:「會不會……是在那根手杖上做了什麼手腳?」
教室內為之一靜,眾人紛紛轉頭看去,卻見這回跳出來的,又是那黑皮白牙的青年。
這次他更顯畏縮,但吞了口唾沫,還是繼續道:「祭酒大人先是點明那手杖是深深楔入地底的,方才又特意用袖子攏住手腕,豈不明擺著是在提醒我等,這機關就在手杖上?」
教室裡仍是一片寂靜。
但這寂靜很快便被焦順的笑聲打破了,他笑了幾聲神情陡然一肅,抬手用教鞭狠狠敲了敲黑板上方的標語,沉聲道:「你們誰來給我讀一讀這四個字?」
台下一片靜默,尤其是方才大拍馬屁的那些人,個頂個縮手縮腳恨不能找個地縫躲進去。
隻有那黑皮青年受了鼓舞,站起身大聲道:「報告祭酒大人,上麵寫的是『格物致知』!」
「沒錯!」
焦順也揮舞著教鞭提高了音量:「我工學的宗旨正是格物致知,而不是裝神弄鬼,更不是逢迎拍馬!」
旋即,他又挨個看了剛才的『積極分子』一眼,冷笑道:「本官聽說最近學校裡頗有些不正之風,這倒也正常,林子大了什麼鳥沒有?就連總憲天下的督察院,也不免混入一些害群之馬。」
說著,他猛然將教鞭拍在桌子上,怒道:「但本官絕不能容忍你們把這股歪風帶到課堂上,把教室當成是迎來送往的所在!」
「方才曲意逢迎的匠師一律罰奉半月,學生連續兩個月不得進入甲字班,至於你……」
他看向第一個開口的吹捧的匠師,冷冷道:「即刻逐出工學,永不敘用!」
說完,也不管台下如何反應,背著手揚長而去。
等到了教室外麵,他又特意交代跟出來的董恂,暗中調查一下那黑皮青年的身份背景,然後這才施施然離開了工學。
其實他這一番雷霆大作,細究起來實在有些牽強,說到底不過是借題發揮,想要趁機殺一殺工學的風氣罷了。
不過焦某人畢竟是工學祭酒,多少還是要乾點兒正事兒的,總不能每天十二個時辰全都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吧?
當然了,下班之後該怎麼浪還怎麼浪。
一路無話。
等回到家裡,就見史湘雲正拉著林黛玉打羽毛球,夕陽映照下,兩人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副風景畫。
不過林黛玉明顯已經體力不支,儘管湘雲打回來的都是高拋高接的養生球,她每一次揮拍還是得咬牙去拚。
眼見焦順從外麵進來,她像是瞧見救星一般,忙不迭喊了停,邊用帕子擦汗邊道:「焦大哥既然回來了,那我就先……」
「你又想耍賴!」
史湘雲卻不依,扒著攔網惱道:「說好了打到日落的,這才打了一刻鐘你就想跑!」
「誰知道焦大哥回來的這麼早?」
林黛玉依舊嘴硬,冷不防卻聽焦順擺手笑道:「林妹妹不用管我,我換一身衣裳還要出去的。」
說著,自顧自的進了堂屋。
邢岫煙和平兒也忙領著丫鬟跟進去伺候。
史湘雲得意的一揮球拍,笑道:「這下你總沒藉口了吧?快點、快點,這大熱天的,攏共也就一早一晚能活動活動筋骨!」
林黛玉苦著一張臉,不情不願的從地上撿起那羽毛球,作勢正要打過去,忽然又頓住了,學著史湘雲方才的樣子扒在攔網上,招手示意湘雲近前說話。
「又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