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走吧◎
將軍府不大,毓舒苑和主院之間不過一院之隔,穿過回廊便是了。
晚秋的風本就帶著些寒涼,入夜之後更甚,沈鳶穿得單薄,不過眼下卻不覺冷,隻覺涼風吹得自己愈發清醒起來。
路是自己選的,便沒什麽可矯情的。
猶如幼時父親教她下棋所言說的那般,落子無悔。
婢女領著沈鳶一路緩行,將軍身邊從未有女子靠近,更遑論深夜召見,婢女心中好奇,路上不免側目打量起這位沈家嫡女來。一身藕粉色長裙簡單卻不失素雅,發髻低綰,一支玉簪斜插入鬢,潑墨似的長發垂至腰間,與昨夜的頹唐不同,這位沈姑娘今日明顯是精心打扮過的。
便是她一個女子,看了都不免心動,也難怪將軍會在回府第一日就急著召見。
思緒間,婢女已領著沈鳶步入主院,院中景致簡單,沒有花鳥魚石之類的點綴裝飾,不過種著幾株樹木,簡單利落。
行過庭院,便是主屋。遠遠看去,屋內燈光昏暗,不似院中這般四下亮堂,屋中門牖半開,似在等她進入。
芙蓉花裙裙裾搖曳,沈鳶抬腳款款步入房中。
夜風忽起,吹得半開的房門吱吱作響,房中燈火昏暗,布置簡單,沈鳶四下環視了一周,皆未見著人影,卻能隱約聞到一股淺淡的血腥氣味。
疑惑間,一道頎長身影從角落的山水屏風後走了出來,鎧甲褪下,衣襟微敞,發梢上還帶著未乾的水氣,顯然是剛沐浴過的。
沈鳶低著頭,目光落在對方微敞的衣襟和衣襟內潔白帶血的繃帶之上,轉而明白過來鼻尖嗅到的血腥氣從何而來。
“民女沈鳶,見過將軍。”沈鳶盈盈福身一拜,道出一句中規中矩的問安。
腳步聲由遠及近,沈鳶眼眸低垂,不敢抬頭,隻將視線垂落在繡著芙蓉花樣的鞋尖之上。待到腳步聲止,四下安靜無聲,沈鳶仍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驀地,下頜傳來一陣溫熱。緊接著,一陣不輕不重的力道將其下頜微微抬起。
雖是有心理準備的,但這突然其來的一下,還是讓沈鳶心口莫名一緊。
目光一時無處安放,沈鳶正猶豫著要不要同眼前人來個四目相對時,下頜處的那道力道卻是忽然一鬆。
“你走吧,”男人低沉的嗓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待明日一早,天亮之後,自行離開將軍府便是。”
沈鳶驀地抬頭,一臉茫然無措。如今沈家落魄,兩人間的婚事她自不敢奢望,她深知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便隻有樣貌了,今日她精心裝扮,夤夜至此,她早已做好了接受一切打算,卻沒想到回等來一句“自行離開將軍府。”
即便他不喜她,也不顧念兩年前的那樁婚約,但她總不至於這般惹人厭煩吧?
“將軍恕罪,”沈鳶俯身一拜,自認為自己並未做什麽惹他不快的事情,況且深夜召她過來,本也是他的意思,何故一開口就讓她離開,“不知小女哪裏惹了將軍不快?”
衛馳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輕蔑一笑:“上京戒嚴,城門未開,明日我會傳令下去,你可隨時出城離開。”
此言一出,沈鳶心口一緊,當即明白過來他的不悅從何而來。是了,昨夜在北城門路遇盤查之人時,守衛便說是鎮北軍在搜人,衛馳身為鎮北軍主帥,想必身在其中。
怕是他以為自己想要出城去尋三皇子庇護,這才叫她離開。
隻怪她沒有管束好身邊下人,讓安嬤嬤聽信外人嚼舌,徒惹誤會。
“將軍誤會了,昨夜出城非我本意,其中存有誤會,小女可以解釋。”沈鳶俯身下去,卑躬屈膝,她不想放棄最後的機會。
三言兩語她便知道他所指何事,倒也不算太過愚鈍,可若非愚鈍,又為何偏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衛馳低頭,看著眼前之人,迷蒙燭光下,少女墨發垂肩、眼瞼低垂,正畢恭畢敬地立在麵前。削瘦的薄肩、盈盈一握的腰身、愁容滿麵的神情,無一處不顯得楚楚可憐。
不知是昨晚徹夜追敵太過疲憊,還是夜裏風涼,眼前女子玉軟花柔的眉眼令他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神。
他對沈鳶的樣貌可謂記憶深刻,是因為兩年前賜婚聖旨初下之時,衛馳特意赴春日宴遠遠看了這位未婚妻一眼。
清眸流盼、淡雅脫俗、如天邊新月一般明亮不可企及,這便是衛馳對沈鳶的第一印象。
之後便是北疆便戰事突起,鎮北軍中群龍無首,衛馳知道他的機會來了,便毅然決然地自請領兵北上,奔赴北地。
兩年過去,他早已將這位未婚妻拋諸腦後,沒想再見之時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記憶中的沈鳶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衛馳收回目光,夜色淒迷,燈火迷蒙,讓他想起十二歲時的自己。
“你倒是解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