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並不識得段奚,隻伸手接過帷帽,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衛馳叫她穿這身大氅的原因,軍中皆是男子,她貿然前來,多有不便,而這身大氅能遮擋身形,容易掩人耳目。衛馳不會做無用之事,想必接她前來此處,是有什麽事情需要她辦,沈鳶眉心微蹙,比如……畫人像?
沈鳶低頭看了眼手中帷帽,這身大氅本能遮掩身形,但這帷帽一戴,在這滿是男子的鎮北軍營中,怎能不惹人注意?
正經事要緊,段奚收回思緒,將手中帷帽遞上:“將軍吩咐,還請姑娘戴上帷帽。”
“大將軍可是不想有人看見我?”沈鳶開口問道。
段奚摸了摸鼻子,並未答話,大將軍如何作想,他不知道,但瞧著帷帽,當是如此。剛才他還奇怪,將軍叫他拿這麽個女子之物前來作甚,待看清來人是位女子之後,方才明白過來用意。他就從來沒見過將軍身邊有過女子靠近,今日忽然來了一位,還是別太引人注目為好。
沈鳶彎了彎唇,心中明了,帷帽太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她伸手過去,隻將帷帽上的黑紗扯下,蒙在麵上:“這樣如何?”
段奚看了一眼,半張臉連帶頭發一下纏了大半,確實比帷帽背眼許多,這位姑娘知道給大將軍省事,還算聰慧,段奚點了點頭,抬腳在前麵引路:“姑娘這邊請。”
沈鳶埋頭跟在後邊,不問,也不多看。一路疾行,耳邊時而傳來兵戎相間鐺鐺聲,時而傳來不大不小的馬蹄聲,時而還有守衛向段奚行禮的說話聲,沈鳶皆充耳不聞,不看不問。
段奚體諒畫師是位姑娘家,特放緩了腳步,一路緩行,他悠悠回憶起昨日之事。
先前,大將軍吩咐他去查青苔巷花樓中那醉酒被殺之人的身份,幾日過去,他查到那人姓馮名威,無官職也無家人,獨身一人住在暉安巷的一處民宅中。那日他親耳聽到那人說因未尋到賬簿而受罰,馮威必然受雇於人。可身份上尋不到有用線索,段奚便轉頭去其宅院尋找線索,沒想入夜後,他潛入宅中,便遇到一黑衣人,段奚將其生擒後帶回營中拷問,那人道出他和馮威替同一人辦事,但不知其身份姓名,隻見過樣貌。段奚想起先前助其擒賊的畫像,思慮之後,向大將軍提出,可否請那畫師幫忙,再畫一幅人像,大將軍思慮半晌之後,方才點頭答應下來。
原來畫師竟是位姑娘,難怪將軍先前沒有一口應下此事。段奚追隨衛馳多年,從未見他過有女子靠近,不知身後領著的這一位……
“敢問將軍,今日召我前來,可是為畫人像?”眼見已行至空曠少人之處,沈鳶這才開口問道。心中雖已有了猜想,但也該將話問清楚,知道衛馳召她前來為何,方才能將事情辦得更好。
“正是為畫人像,”段奚脫口道,“昨日抓了個人,勞煩姑娘將其同夥畫出來,我們好去尋人抓人。”
沈鳶了然,果然同她所料相同,除非她有用處,否則,衛馳斷不會主動尋她。
腳步稍快,約莫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待到空曠少人之處,段奚才將步子放緩下來,而後在一處營帳外停下。沈鳶隨之駐足,帳外守衛見到段奚主動讓行,段奚上前掀起營簾,側身給沈鳶讓出條道來:“姑娘裏邊請。”
沈鳶低頭步入帳中,甫一入內,未及抬頭,她便已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麵上蒙著黑紗,若非如此,恐怕那血腥味更重。
進來之前,雖已有心理準備,但頭一次見這樣血淋淋的場景,自是難以適應。沈鳶捏緊雙手,屏住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沈鳶抬頭環視四周,隻見帳中一角處,地上倒著一人,奄奄一息地閉著眼,身上衣服已被打爛,雙手雙腳都被鐵鏈鎖著。守衛見段奚帶人進來,一盆冷水澆下,直將地上暈倒之人澆醒過來。
“若想活命,好好說話。”
沈鳶還是頭一次見此情景,看著地上血肉模糊的身影,隻覺滿心畏懼,腿腳發軟,不知是不是昨夜酒勁未消,此刻隻覺胸口一陣發悶,惡心反胃。
她忙側過頭去,捂嘴乾嘔了一聲。
段奚這才察覺殪崋身邊之人異樣,他們早已習慣見此場景,沙場征戰,比這駭人數倍的場景他們都習以為常。也是沒料到畫師竟是位姑娘,見此場景心有不適實數正常:“末將唐突,姑娘先稍作休息吧。”
這是衛馳所托之事,她必得辦好,沈鳶強忍下心頭不適,剛想開口道“無事”,眼角瞥見身後帳簾處衛馳躬身入內的身影,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隻稍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衛馳剛在外頭巡視完士兵操練,本想直接返回主帳,但看到段奚往營外快步走去的身影時,還是猶豫了一瞬,之後便鬼使神差地轉了方向,來了這裏。
昨夜,段奚將在暉安巷所擒人帶了回來,嚴加拷問之下終是問出些東西來,隻是段奚直言,需要一位畫師幫忙畫像,最好是上回那位。衛馳猶豫之後,還是點頭應下此事。接連折損兩人,對方必有察覺,為爭取時間,他立即派人回府接沈鳶來此,又叫段奚親自接應。
沒想甫一入內,便見到沈鳶捂嘴乾嘔的樣子。
他果然高看了她,到底隻是嬌滴滴的弱女子,衛馳心想。
念頭剛起,便又看見沈鳶紅著雙眼,站直了身子。
“將軍勿怪,隻是昨夜沒休息好,有些頭暈而已,”沈鳶將目光落在帳中另一角的長桌之上,上邊已備好紙墨,“眼下已是無礙,可立時提筆作畫。”
段奚也留意到大將軍入內,本想先回頭問安,卻見其已躬身步出賬外,隻收回視線,轉頭對沈鳶應了聲“好”。
衛馳站在帳外,卻也沒走。
方才見她披著那件玄色大氅,明明神色嚴肅認真,卻不禁讓他想起那日在書房時,她一臉“小人得誌”的模樣,還有她每每見他時,語調輕柔喚他的那一聲“將軍……”
衛馳將手抵在腰間佩劍上,想起方才她在帳中似乎也是這麽稱呼段奚的。軍中皆為武將,難不成她但凡見著個身穿鎧甲的,都叫人將軍?
嘴角莫名牽了一下,衛馳忽覺好笑,不過稱呼而已,叫什麽還不都是一樣。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衛馳:不過稱呼而已,叫什麽還不都是一樣。
以後的衛馳:將軍和夫君,怎麽可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