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但願是他料想錯了◎
天色微亮, 濃雲薄霧。
衛遲天蒙蒙亮時,便已到了營中。一則因為今夜的抓捕緊要,人手、部署皆需謹慎安排, 一保萬無一失。二則是因為,昨晚他壓根沒有睡好, 昨夜沈鳶突如其來的那個抱, 與其說令他猝不及防, 倒不如說令他心亂如麻。
行軍之際, 心不定, 乃大忌。衛馳深諳此道,並非是將他和沈鳶之間的感情當作行軍打仗,而是抓捕在即, 如此令他分神,確實不妙。
衛馳如此想著,便索性早早離府, 一路快馬至營。臨出府前, 他鬼使神差地行至毓舒院外, 遠遠佇立觀望許久,看著廊下忽明忽滅的風燈, 看著窗內漆黑一片的光亮, 若有所思。
……
掀簾入帳,帳中陳設比之先前, 已更加簡潔, 短榻外的屏風撤了, 榻下的鹿皮鋪放平整, 沒有一絲褶皺, 榻上的被褥整齊疊放, 看得出已許久未有人躺過。帳中長桌之上,如往常一般,擺放著一摞從北疆傳來的書信邸報。
衛馳走過去,低頭將信一封一封掃過,驀地手上一停,是因看到了熟悉的字跡,白底紅封的信箋外,雋秀整齊地書著幾字——衛馳親啟。
是沈鳶的字跡。
近幾日來,他多在營中,故先前送來的信箋皆已處理,眼前這些,便隻能是昨日送來的。
衛馳低頭,緩緩將信封拆開,不過寥寥數行,言簡意賅,上邊言明今日酉時,她會去一趟西市古裏巷,與蕭穆見上一麵,見麵原因是蕭穆差人給她遞了字條,邀她前去。除此之外,信上亦言明原因,事關貪腐一案的線索和她父親的出獄時日,故她不得不去。
衛馳了然,隨即想起昨日在西市街角看見的將軍府馬車,信紙折起,信中之意簡單明了,並不難懂,令他覺得難懂的是沈鳶的用心。她怕自己誤會,故提前派人傳信過來,但為何昨夜她來見自己時,卻隻字未提此事?
眉心擰了一下,簾帳掀起,是段奚有事入內來報:“稟將軍,城南密葉林外已部署完成。”
之所以說是部署完成,而非部署妥當,是因密葉林占地頗廣,且地勢複雜,除了成片的茂密樹林之外,西麵還連著一片山巒,兩日的時間,且人手需儘可能的控製,以免消息外泄,隻能如此。
不過雖不是萬無一失,但七八成的把握,必然是有的。
“江澄帶人守在最外圍,林中埋伏之人,我已選了軍中精銳,皆是身手敏捷且信得過的,隨時可以出發。”
思緒收回,衛馳應了聲“好”,隨即起身出了營帳,今夜行動不容有失,各中細節、時間他皆要親自再算一遍。
雖知今晚的行動是蕭彥故意所設,是不是圈套並不重要,隻要那內賊會現身,於他於鎮北軍而言,便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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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寂靜,薄霧微風。
今日雪停,風也不大,隻是未有日頭出來,眼下臨近午時,天色仍是灰蒙蒙的一片,難免令人提不起精神來。
銀杏去了玉康堂,名為抓藥,實則是為與王辭聯絡。沈鳶父親出獄之事詳細寫在信中,悉數告知,是為懇請其幫忙。車架、屋舍、人手…這些皆是她沒有的,如今她無人能求,也不便在此時出府,唯有將這些事情書於信中,再次厚著臉麵求助王辭。這些事情並不難做,隻是有些繁瑣,以王辭和父親的交情來看,他必不會推辭。
事情皆已安排好了,待天黑之後,她會乘將軍府的馬車以看病為由,去到西市,而後再換乘王辭所備的馬車,算好父親出獄的時辰,在城外一並匯合。父親外調出京是必然之事,嶺南也好,西北也罷,再苦寒的地方,隻要他們一家人能在一起,都算不得什麽。
沈鳶坐在窗台邊上,左手托腮,她已儘力做了自己能做的,眼下隻需靜待時間過去,待天色暗下之後,便可找時間離開。
目光落在院中一角的梅花之上,是她剛來將軍府時,隨手移栽的。彼時是在前院所見,瞧著死快枯死一般,她便將其移栽到毓舒院中,每日悉心澆水養護,沒想一段時日之後,竟真活了過來,開了花長了葉,還抽了新的枝丫,如今還成了院中獨一份的景致。
沈鳶看著寒風中迎風微動的那一小株梅花,怔怔出神了好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久,方才移開目光,轉而落回房內。當初她來時,便沒帶多少東西,如今要走,也沒什麽可帶走的。那件玄色大氅,還收在櫃子裏,她環視四周,最終將目光落在床邊不遠的紅木雕花妝奩之上。
沈鳶走過去,緩緩拉開右手邊第二個木屜,最裏邊空了一塊,是曾經用來擺放圓形木筒的位置,外邊還有一個妝盒,是個紫檀雕花的圓形木盒。
妝盒取出,沈鳶伸手,緩緩將盒蓋打開,裏邊靜置著一顆紅石,是先前她使計故意向他討來的那塊,純淨無瑕,色澤透亮,即便在光線黯淡的房中,亦能看出它的灼灼光華。
沈鳶伸手,將其拿過,而後放在手中左右翻看起來。倏地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聲音便知是銀杏回來了,沈鳶驚了一下,下意識握緊手中紅石,隨即收入袖中。
房門扣響,沈鳶很快將妝盒收好,後假裝若無其事地對外說了聲“進來。”
銀杏近幾日來可是精神緊張得很,她本就是一驚一乍的性子,近幾日又總被安排上傳遞重要書信的差事,緊張、心急、再加上偶然聽到的一些片麵消息,讓她覺得近來好似要有大事發生,故每回外出,必都是提著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此刻便是如此,銀杏邁入房中,反手將門關好,後抬手擦了擦額上一路小跑急出的汗水,方才將玉康堂內,王掌櫃交給她的信物從衣襟內拿出,雙手遞上。
“姑娘,王掌櫃說,一切按您吩咐的來辦。”
“王掌櫃還說,時間按姑娘所說的來辦,地點改在東市,這是王掌櫃讓奴婢交給您的信物,屆時在東市街尾會有車架等候,以此信物為憑,請姑娘收好。”
沈鳶了然,伸手接過信物,是個藍底繡花的香囊,恍然想起她曾經送給衛馳的那幾個香囊,才剛有緩和的憋悶之感隨即又堵上來,胸口悶悶的。沈鳶沒有多言,隻將香囊收好,輕聲應了句“好。”
銀杏忙活了這麽些日子,先前一直以為是為了老爺的案子,直至今日,王掌櫃將信物交到她手中,鄭重其事地說著“東市街尾會有車架等候”幾字時,她方才隱隱約約地覺出幾分不對來。
原來,姑娘這是要走。
要離開將軍府了。
“姑娘,”氣息平複,銀杏覺得,有些事情她應該可以開口問清楚的,“姑娘,我們這是要離開將軍府嗎?”
“是。”沈鳶回答得簡單明了,短短一字,也聽不出其中情緒。
銀杏長大了口,久未闔上,即便她先前已多少猜到一些,但此刻聽到姑娘正麵回答,心頭還是難免驚詫。
“那,那奴婢去準備一下……”銀杏磕磕巴巴道。
“無需準備,也不必同旁人提及此事,待天黑之後動身,你隻需跟著我便是了。”
銀杏似怔怔點了點頭,其實她剛想問的是,那衛將軍怎麽辦?話到口邊沒敢說出來,幸好忍住了,此刻聽著姑娘低低呢喃的話語,忽地想起幾個月前,姑娘在如意巷時,語調堅定地說的那句“去將軍府。”
不過寥寥數月,銀杏忽然生出種恍如隔世之感,姑娘果然還是她的姑娘,敢想敢做,內心堅定,就是說話語調比之從前,稍微弱了些。幸好姑娘不嫌棄她笨,願意去哪都帶著她,銀杏沒再說話,隻問過姑娘還有無吩咐,待得了否定的回答之後,便轉身退出房中。
房中再次安靜下來,沈鳶拿出方才一時情急收在袖中的那塊紅石,握在手中,此物精致小巧、便於攜帶,帶上它走,也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