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絆腳石◎
街尾的藥鋪門前, 掛著寫有“玉康堂”三字的古樸木牌,沈鳶緩步行過,手提裙擺, 邁入鋪中。
藥鋪正中的長櫃內,夥計正側身而立, 看樣子是在整理新到的藥材。長臉瘦高個, 一身褐色布衫, 仍是先前見過多麵的那名夥計, 隻是如今, 兩人已比從前熟絡了許多,夥計聞聲回頭,見是沈鳶, 笑著對她點頭問候:“沈姑娘今日是看診還是買藥?”
“買藥,”沈鳶走過去,在櫃前站定, “勞煩幫我抓些風寒祛濕的藥。”
這樣寒徹的冬日, 父親的腿疾容易複發, 故平時需用些風寒祛濕的藥,以作調理。今日既來了此處, 正好可以買些帶回去。
“好嘞。”夥計應道。
三兩下的功夫便已將藥抓好包實, 接著雙手遞上:“每日一劑,三碗水煎至一碗即可。”
沈鳶點頭, 伸手正欲接過, 卻見夥計遞藥的雙手往後縮了一縮, 聲音低下來, 小聲道:“藥鋪對麵站了位青衣姑娘, 腰間懸刀的那一位, 已有兩日,自沈姑娘你入藥鋪之後,她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沈姑娘你身上,虎視眈眈,未移開過,沈姑娘千萬小心。”
沈鳶聞言怔了一下,腰間懸刀、虎視眈眈、青衣姑娘,這樣的形容隻讓她聯想到一人,隻是不知是不是她心裏想到的那一位。
沈鳶目光微動,以示自己聽明白了,未免打草驚蛇,並未回頭,隻伸手如往常一般將藥包接過,溫聲問一句:“多少銀子?”
“三文,”夥計回道,知道沈鳶已聽明白了,隨即鬆了手,神色認真道,“姑娘拿好了。”
沈鳶拿出碎銀放在櫃上,後輕點了點頭,以示明白。
藥包提在手中,沈鳶轉身,隨即看見藥鋪對麵廊下站立之人,發髻高束,腰懸短刀,是和上回見時全然不同的打扮,不過臉卻一點沒變,還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絲毫不作掩藏的厭惡和忌恨。
沈鳶對上那眼神,停住步子沒動,倒不是怕她,即便她腰上懸有短刀,知道周圍有衛馳派來的人暗中相護,她並不害怕。之所以停步,是因為在她眼底看出一絲和以往不同的情緒,非厭惡,也非忌恨,而是一股帶著意味極其明顯的挑釁。論武力功夫,她自不是她的對手,她眼底的挑釁,隻能是出於旁的原因。
夥計看見沈鳶停步不前,又看見她目不移動的直視前方,猜到她與青衣姑娘許是舊識,隻是那青衣姑娘腰間懸刀,且明顯來者不善,怕不是來找麻煩的吧。
夥計趕忙走出櫃前:“沈姑娘留步,待到有身手之人相護再回不遲。”
沈鳶點頭,夥計所言在理,葉婉怡的脾氣,她先前領教過的,張揚跋扈、蠻不講理,的確像是會出做偏激之事的人。
提著藥包的手緊了一緊,沈鳶沒動,隻佇立在原地。
隔著玉康堂完全敞開的大門,葉婉怡直直盯著沈鳶的眼,留意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間短刀之上。腰間短刀不過為防身所戴,今次她費儘心思尋她,並非為了尋仇,而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相告。
右手往腰後扶了一下,短刀取下,沒有出鞘,葉婉怡手握短刀,接著將刀隨手往地上一擲,短刀在距她幾尺遠的地方落地,發出嘭地一聲悶響。
這是向她表誠意的方式。
從前她隻知刀劍可以傷人,如今才知殺人誅心,才是最痛最慘烈的傷人方式。
沈鳶看著葉婉怡所做種種,行跡雖然古怪,但不難看出她有話想說,又想起衛馳近來心事鬱結,二者聯係在一起,難免勾起她的好奇心。
周圍有近衛相護,沈鳶思忖片刻,回身進了玉康堂內,對著夥計低聲說道:“勞煩幫我同鋪外那位姑娘傳句話,若她願意,即刻邀她到後堂相見,不可帶刀。”
夥計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應了聲是。
心中有幾分佩服沈鳶的勇氣,不過後院是他們的地盤,隻需確認外頭那位姑娘沒帶兵器後,再將人帶進去,也無需多怕什麽。
……
日破雲層,流雲舒卷。
玉康堂內,夥計將來人主動解下的短刀收好,引著人往後院走去。
後院空曠,一角的藤製鴿籠內,幾隻信鴿正低頭啄食,沈鳶立在院中間,安靜等候。
之所以選在這裏見麵,一是因為玉康堂是自己的地盤,較為放心。二則是因為此地空曠,四周有矮牆圍繞,知道周圍必有近衛相隨,若葉婉怡真有傷人的心思,這樣的地方方便出手,有近衛相護,她討不到好。
葉婉怡走入後院,朝沈鳶站立的地方走去,並未靠近,而是在距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兩人間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正適合說話對談。
“我沒想到,你竟有主動約我見麵的膽子。”葉婉怡看著沈鳶,先開口道,麵上得意洋洋的樣子,比方才更甚。
“你從上京特尋到此處,必花了不少心思吧,”沈鳶聲音淡淡,“葉姑娘有想說的話,全都說出來吧。”
沈鳶這般開門見山的說話方式,倒和她的心意,一時覺得她沒那麽討厭了。不過如今她對衛馳早沒了先前那些蠢心思,再見到沈鳶自也沒有從前那般厭惡。父親的死,即便兄長極力隱瞞和掩飾,她也清楚,和衛馳脫不了乾係。她打不過他,不是他的對手,但可以用旁的方式,在他心口劃上一刀,就如同父親的死在她心中永遠留有道疤痕一樣。
葉婉怡勾了勾唇角,直接了當問道:“幾日之前,陛下下旨為衛馳賜婚的事情,你可知道?”
沈鳶心頭一緊,麵上儘力維持著波瀾不驚的樣子,說話語氣淡淡:“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葉婉怡看著她神色淡淡的臉,有些不悅,沈鳶的反應太過冷靜,和她預料根本不同。
“那你心中作何感想?接下來又是如何打算的呢?”葉婉怡故意問。
沈鳶握緊手心,極力保持著麵上的從容淡定:“我自有我的打算,就不勞葉姑娘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