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中滿是嘲諷,衛馳不以為意,若這樣三言兩語的激將法便能輕易將他說動,他便不會是鎮北軍主帥了。
“你不是衛家的兒子嗎,衛家人,我就沒見過你這麽膽小如鼠的,”暗夜中,蒙桑嗤笑一聲,“前麵就是你父親當年戰死之地,十幾年過去了,屍骨早被狼啃光了,也不知還尋不尋的到蹤跡。”
“姓衛的,想不想來親眼看看?”
握住韁繩的手一緊,是因聽到“你父親當年戰死之地”幾字,當年與之交手的,確是蒙桑此人。
十三年過去,當年蒙桑正值壯年,如今已垂垂老矣,殺伐之心卻絲毫不減。緊握韁繩的手鬆了鬆,而他亦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長成如今手握重兵、肩負重任的鎮北軍主帥。
當年之事的實情故然重要,但時過境遷,如今他身負重任,絕不能被此動搖心智。
“十三年前,我父親到底是怎麽死的?”話畢,戰馬往前走了幾步,握住韁繩的手鬆開,衛馳的目光落在前方茫茫黑暗中,緩緩抬起了左臂。
左臂上綁有袖箭,他在等蒙桑開口回話,以辨別其方位。
許是覺得對方上鉤了,蒙桑朗聲大笑起來:“要怪就怪你們大周那個昏庸無用的皇帝去吧,我與他不過戰場廝殺,真正致他於死地的,是……”
“嗖”地一聲破風之音,袖箭飛出,直中眉心。
說話聲戛然而止,蒙桑兩眼瞪大,心底不服,撐著最後一口氣,咬牙把話說話:“真正致他於死地的,是你們自己人啊……”
“嗖嗖”兩聲,又有箭矢飛出的破風之音傳來,蒙桑一聲慘叫,終是沒了聲音。
四下靜了一瞬,隨即傳來重物跌倒在地的聲音,四下昏暗,聽這聲音,衛馳知道蒙桑必已沒了氣息,隻咬緊牙槽,似在強忍。
北地的夜很靜、很黑,四下無光、無人,衛馳坐於馬上,許久未動,不知過了多久,直至身後傳來近衛策馬而來的追擊聲,方才抬手緩緩提了一下馬繩,扭頭看去。
不遠處,一隊人手持火把而來,待看見大將軍坐於馬上的身影時,皆鬆了口氣。
手中韁繩提振,衛馳朝他們策馬而去,沉穩嗓音伴著陣陣馬蹄:“北狄王已死,割下頭顱,連夜給北狄王室送去。”
頓一下,又道:“如今北狄無人領兵,即刻返回白城,集結兵力,奪會邊境一城。”
援軍已到,火光將原本暗黑的密林照亮,來人紛紛應聲:“屬下遵命!”
眼下不是傷懷的時候,交代完事情後,衛馳一揚馬鞭,策馬朝白城方向趕去。
行出密林,天剛破曉,一簇金黃亮光自天邊浮雲出射出,明亮耀眼。
衛馳抬頭看一眼天邊,隨即繼續策馬趕路,不知過了多久,方才低聲說了一句:“父親,兄長,衛馳今日算為你們報仇雪恨了。”
……
四月初二,周國大軍自白城而出,直往兩國交界的加闌關而去。
北狄王已死,北狄王室一時群龍無首,亂作一團。蒙桑有嫡子一人,其餘皆為庶出,朝中未立太子,嫡子雖名正言順,卻執政能力不足,王位空懸,北狄上下,一時人心惶惶。
大軍壓境,北狄卻連能下決斷的王上都無,且之前蒙桑一意孤行,執意出兵,已損耗了大半兵力,眼下北狄境況,著實難堪。
從出兵到破城,不過用了短短幾日時間,加之此番糧草、軍餉充足,幾戶所向披靡。
四月廿七,鎮北軍直逼北狄皇城,朝中仍未選出繼位之人,朝中推出使臣,前來議和。主帳中,衛馳看著議和書信,沒有應聲。
是戰,是和?
如今的北狄,已沒了能和大周抗衡的實力,議和無疑是對北疆百姓最好的結果。如今北狄王室後繼無人,與其無休無止地交戰下去,到不如扶一個性情溫和、能聽令於大周的北狄王上位,比如嫡子蒙翰。衛馳連夜書信一封,命人快馬傳回京中,交給聖上。
五月十三,北狄新王登基。
三日後,北狄新王派出的議和使臣抵達上京,提出交還十三年前所占大周一城,每年進奉歲供且嫁公主入京和親,以示兩國和平邦交誠意,其餘條件,可另做商議。
五月底,兩國達成和平相交之約,鎮北大軍擇日班師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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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北軍班師回朝的消息,是在六月出才傳回上京城的。
沈府中的迎春花早已凋謝,如今已是盛夏,烈日灼灼,池塘中芙蕖開得正盛。
時值傍晚,沈鳶穿一身湖藍色紗裙,坐在亭中搖扇納涼,神情怔怔。
在鎮北軍中有“相熟”之人,她自比旁人提早知曉鎮北軍即將班師回京的消息,可除此之外,她亦知道些其他消息,比如,衛馳派人帶給她的書信上,親筆寫著——
北疆事多,鎮北大軍先行返京。
一月之後,待處理完手中事務,吾即刻啟程回京。
沈鳶再次低頭,看了眼手中快要被她揉爛的信紙,撅了噘嘴,移開目光。她當然知道軍務繁忙的道理,可戰事已了,大獲全勝,他們二人婚期在即,究竟是何事令衛馳放緩回京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