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快步上樓,到臥室門口卻放輕腳步,房間裏留著盞夜燈,薑年早已經睡下,大床的另一邊還放著賀佩玖的睡衣。
老太太前腳到,賀川知後腳也到了,問了賀莊幾句大抵明白小叔要做什麽,氣得對著沙發踹了腳,轉頭撥給燕薄詢。
“你們什麽意思?”
“半條命都給了鳳胤還不夠,退役五年還讓小叔出任務,你們還有人性嗎?”
“他不知道小叔戀愛了,喜歡我小嬸嬸到死去活來,這時候逼他做這種事等於把他逼上絕路!”
賀莊再旁,嚇得腿都軟了。
鳳三爺的名字,大少爺居然叫的這麽順口,還一副要活吞了鳳三爺的樣子。
“什麽?”賀川知提高音量。
燕薄詢麵色同是一片晦澀的陰戾,重複遍,“鳳三的私衛會跟著一起,保證賀禦平安無事的回來。”
“嗬,私衛?私衛很牛逼是不是,私衛這麽能耐自己去為什麽要我小小叔去。燕薄詢你替我轉告鳳三一句,這次我小叔但凡蹭破點皮,賀家跟他不死不休!”
賀川知壓抑在暴怒的邊緣,想起糟心事,腦仁就隱隱作疼。
半小時後,賀佩玖到四季雲鼎。
進屋時,冷掠過賀川知徑直上樓,不需要帶什麽東西,隻是離開前想見一見薑年。
“睡著了?”他輕問老太太。
老太太坐在床邊,看著他一直在抹眼淚。
“媽——”他有些無奈。
老太太沒說話,賀佩玖繞到床邊,揭開被子,藏在被子裏的薑年滿臉都是淚,卻是倔強的閉著眼。
賀佩玖心裏擰著疼,想抱抱她,親親她,哄她笑一笑。
但最後,隻是在額頭輕輕吻了下。
“乖,我很快就回來。”
薑年的睫毛抖得厲害,眼淚更是凶猛。
她要冷暴力到底,要讓他知道她也是有脾氣的,不是什麽時候都能哄好。
她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
賀佩玖回來的快,離開得也快,走的時候看了眼床邊的睡衣,眸子刺疼了下,扭頭就從臥室出來。
“照顧好她,我很快回來。”
這話是衝樓下兩個人說的。
賀川知欲言又止,小叔決定的事沒惹能夠改變,骨子裏他就是如此桀驁難馴。
所以,他點了下頭。
“您回來前,我會照顧薑……小嬸嬸。”
小嬸嬸三個字讓賀佩玖勾了下嘴角,一眨眼就出了屋。
院子裏的車閃了下燈就離開,那時候二樓,薑年忽然衝出來,像個瘋子以極快的速度衝下樓。
“七哥,七哥……”
薑年追出來,追著有一段距離的車。
“賀禦,賀禦你停下!”
“你這個王八蛋,你現在走了我就跟你分手,生死我都不會再見你,賀禦你停下,停下……”
轎車放緩速度,武直看著後視鏡裏眉頭緊鎖的賀佩玖。
“七爺,薑小姐她——”
“走,不要停。”
“七哥,七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好不好。我就任性這一次,以後我都會乖乖聽話。”
“七哥,我們結婚吧,等天亮就去……”
“賀禦——”
薑年站在路上,踉蹌幾下,跌坐在地,盯著已經沒有影子的車,無力的抽泣,萬分的無助悲寂。
輕輕低聲呢喃著。
“七哥,你不喜歡了我嗎。”
老太太來追薑年險些絆倒,都到這一步,想著賀禦可能會回心轉意,誰知追出來時路上隻坐著一個薑年。
像隻被拋棄的小狗,無助可憐的坐著。
老太太又氣又心疼,眼淚一直掉,“我這是造了什麽孽,怎麽生了這麽個混蛋,年年,我可憐的孩子委屈你了,年年。”
賀佩玖離開,就掏空了薑年的心。
什麽比賽,學校,那些都算什麽東西,在四季雲鼎沉默寡言幾天,還是正式比賽那一日才想去排練了下。
七哥說過,正式比賽的時候就回來,薑年以為是這樣所以去參加比賽了,但因為沒有狀態,真的是僥幸。
僥幸對方失誤過大,薑年以前幾輪優異的成績,加上對手給機會,從待定淘汰中得以晉級。
比賽後,她回了月華清苑,就坐在客廳裏,一直看著門口。
心裏想著,說不定下一秒七哥就會推門進來……
一直快到淩晨時分,才接到一個電話。
笑容在她臉上隻存在幾秒,下一秒就奪門而出,把屋外守著的賀莊給嚇壞了。
“怎麽了薑小姐。”
“去醫院,去醫院!”
賀莊緊跟著上車,心裏慌亂的開出月華清苑,“去哪個醫院。”
“市醫院,快點,快點!”
剛剛接到電話,薑老摔倒在修複所,現在才被發現,已經隨救護車去市醫院。
明天薑老手術,今晚還在修複所整理資料,是被留宿在修複所的童函發現的,那時候薑老已經倒在血泊中,隻有很微弱的氣息。
去醫院的途中,薑年哭得渾身無力,到醫院時都是賀莊攙進去的。
“怎,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再強的心理也在這一刻繃不住。
這都是什麽鬼,七哥沒回來,爺爺摔倒進醫院?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雲暮姿迎上來抱著她,“修複所那邊傳來的消息,薑老去拿書櫃上的文獻,腳下的椅子倒了薑老才跌下來,被掉落的文獻砸傷,也撞到頭。”
“江醫生說,如果情況允許,會一並把手術做了。”
“是童小姐發現薑老的房間一直亮著燈,過來看一看才發現的薑老。”
薑年此時腦子亂成一片,聽得斷斷續續,忽然想到什麽推開雲暮姿撲到薑夙麵前。
他去抱得薑老,所以胸膛,手臂沾了不少血。
薑年麵色陰鷙,眼眸赤紅的揪著薑夙衣襟,“你不是跟著爺爺一起嗎,爺爺摔倒這麽久才被人發現你在乾什麽,你在乾什麽!”
“告訴我你在乾什麽薑夙!爺爺眼睛不好,你怎麽敢放他一個人在辦公室!”
“我……”薑夙很自責內疚。
他在乾什麽?
爺爺在收拾資料,那時佼人來了電話,聊著聊著不知走到哪兒,是聽到童函尖叫的時候才跑回去。
“你在談戀愛是嗎?”薑年輕嘲,咬破了嘴唇,推著他狠狠推搡下,“爺爺如果出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哥哥!”
“年年,先冷靜下,薑老不會有事的。”
手術外的走廊裏,暫時除了薑年,薑夙,雲暮姿,還有個被嚇得傻楞的童函,賀家,雲家是之後才來。
薑懷遠是隨著賀家一起來的,同樣對著薑夙咆哮一番,打了兩巴掌,在眾人的勸說下才冷靜下來。
手術在淩晨一點多開始,淩晨三點多的時候江見月出來一趟讓薑懷遠簽了文件,然後淩晨六點的時候換了護士出來,說情況不樂觀讓大家有心理準備。
淩晨七點,護士又出來下了病危通知。
所有人的神經繃了一晚,卻在這一秒全部斷掉。
薑年更是眼前一陣暈眩,盯著那亮著紅燈,顯示著手術中字眼整個身體融在地上。
之後,她做了個詭異的夢。
夢到了奶奶,母親,在薑家以前的別墅,她們倆在聊天,不知聊什麽薑年聽不清想湊近些,那時爺爺從屋裏出來好像沒看見她一樣。
我有喊,大聲的喊卻無人回應,想要撲過去時——
倏地,有人抓著她的手。
有點疼力道,刺疼到神經,恍然眼前的景物就變了。
“年年,年年。”
渾噩一晌,才看見眼前的人,“爸——”
“好孩子,你可醒了。”
薑年坐起來感覺到一陣頭重腳輕,渾身充滿了無力感和暈眩,反應過來時是在病房。
“爺爺怎麽樣,他,他……”
她有些不敢問下去,剛剛夢到奶奶和母親,心再次沉入深海。
薑懷遠抹了把臉笑起來,“手術很成功,但是你爺爺年紀大,能不能熬過來得看運氣。”
“不過江醫生說目前狀態穩定,你爺爺平安醒來的機會很大。”
說著說著,薑懷遠又紅了眼,拉著她的手,“你感冒了怎麽都不知道,你最近太累了年年,感冒還有輕微脫水,心力耗損過度。”
“都會沒事,都會平安的,你就不要這樣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薑年並非蠻不講理之人,倘若賀佩玖隻是出差辦事,無任何危險她絕對不會阻止。
可在殯儀館見到那樣一番情景,饒是在傻的人也知道。
賀佩玖這次的離開,可以用危險重重,生死難料來形容,老隊長犧牲,沒有墓碑,沒有照片,連個像樣的葬禮都沒有。
電影,電視劇裏演得還少嗎?
機密要務,未防牽連家人才會犧牲到這一步。
賀佩玖有多厲害?腿還在休養中,就要置身那麽危險的地方,怎麽能夠讓人安心。
“會平安回來嗎?”
薑年心裏沒底,扭頭看豔陽天的窗外。
好像賀佩玖去薑家時,也很像這般的光景,薑家院子裏的爬藤月季開的絢爛妖豔。
他到的時候,風姿灑然,超凡物外。
滿院子醉人的景色替他做了背景板,襯的他那樣的好看。
“會的,一定會的。”薑懷遠握緊她的手,暗暗用力捏了捏,“賀禦好喜歡你,怎麽舍得不回來。”
雲暮姿打包了些清粥回來,薑年胃口不好,隻喝了幾口就迫不及待去看薑老。
賀家,雲家兩位老人跟著守了一整晚,年事已高,心情波動起伏也受不住,等薑老做完手術出來,了解情況後就被送回去休息。
現在病房裏,除了薑夙跟童函已經沒別人。
薑年在病房坐了會兒,才叫上童函出了病房,兩人關係不睦這樣的單獨見麵分外尷尬。
“童小姐,謝謝你。”薑年的臉色蒼白又疲態,明豔不複卻也掩不住如舊動人,這般楚楚可憐,更是叫人心生疼惜。
童函低著頭,熬了整晚臉色好不到哪兒去,看她眼才說。
“薑爺爺很照顧我,教了我很多文物修複的知識,他把我當親孫女對待,你跟我不必言謝。”
“昨晚如果我能早些發現,薑爺爺也不會……”
薑年一眨眼,就掉了兩顆金豆,死死的攥著指尖,羞惱,憤怒,內疚自責。
這兩句話,對她無疑是一種公開處刑。
親生孫女為了男朋友要死要活,最近一段時間半點心思沒想到爺爺動手術的事兒,反倒是修複所的同事在儘心竭力照顧爺爺。
爺爺出了事,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哪裏來的臉去跟薑夙興師問罪。
“謝謝,真的謝謝。”她拉著童函的手,捏的力道有些重,“以前的誤會過眼雲煙都不要再提,你救了爺爺我從心裏感激你。”
“爺爺提過,在修複所你對他老人家很照顧,比我這親孫女照顧得還要好,如果你不介意,等爺爺度過危險期,情況好轉咱們就做乾姐妹。”
薑年抬起頭來,非常誠懇,“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圓爺爺一個心願,除了真心實意的感謝你,也想跟你化乾戈為玉帛。”
童函勉強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這事不著急,等薑爺爺好轉再說吧。”
……
下午時,鍾教授才趕來醫院。
他去鄰市開交流會,今早接到消息,火急火燎的趕回來已經是下午。
鍾教授來過以後,燕薄詢,燕懷瀾也來探望,傅雲諫帶著施詩一起來的,古老板出國事務纏身抽不開,給薑年來了電話。
世歡跟明新歲上午就來過,那時薑年還沒醒,因為有些事沒照麵就離開。
雲家也有人從關外趕來,孟家,小賀家,都有人過來探望。
晚餐時間,鬱叔叔夫妻來了,鬱佼人,喬希,蘇軟軟和她母親,還有許久沒見的趙蕊,林教授都有來探望。
謝老是晚餐後,隨著賀虞寧夫妻來的。
在稍晚一些,賀家三爺帶著兒子賀立闕,飛長途的賀抒懷也來探望。
夜裏十一點多,薑年隨賀虞寧的夫妻離開醫院,回了四季雲鼎,一路上賀虞寧把賀佩玖罵了個遍,一再保證等他回來挨個替她打一遍出氣。
小時移早已不鬨騰,像個儘職儘著的護衛陪著薑年,看見她哭就給她擦眼淚抱抱她。
也一直說,爸爸是壞蛋,這一次不會原諒他。
睡覺前,賀虞寧溫了杯牛奶上樓,在江見月跟世歡的同意,眾人的默許下在牛奶裏加了半顆安眠藥。
第二天下午,薑年去輪換,在下午四點多的時候,薑老情況專危又進行一次搶救。
當晚薑年執意在醫院留守,陪同一起的是雲暮姿。門外,今夜留守的是賀然,還有燕家派來的人。
靜謐的夜裏,稍稍打了個盹薑年驚醒,看了會兒床上的爺爺一切正常,小姨再旁也在休息,坐的有些身體僵硬的起身。
拿著水壺從病房出來。
“薑小姐,我去吧。”
避開賀然的動作,搖搖頭,“坐得久想走一走,我就去打點熱水。”
“你不用跟著我,我又不跑。”
賀然就不在執意,退回牆邊,盯著薑年的背影兀自輕歎聲。
熱水室。
薑年倚靠在牆邊,偏頭盯著慢慢灌的熱水。
一周了,賀佩玖除了發了條安全抵達的消息外就再無任何音訊,就連賀家那邊對賀佩玖的行程也是一無所知。
舞蹈聯賽還參加嗎,已經是六強,僥幸爭奪得六強,在繼續就是六進三,三進二,最後是1v1爭奪聯賽冠軍。
下午的時候林教授還提了下,組委會抽簽,六進三中她的對手是蔣杳杳,好像是老天爺故意捉弄,居然抽到古典舞舞種。
蔣杳杳的專業就是古典舞,偏曾經還被肖姥姥帶過一段時間……
蔣杳杳這人啊——
薑年猛的反應過來,熱水!
趕緊衝過去關了熱水,走神得太厲害,準備去拿水壺時手腕倏地被扣住。
“很燙,我來。”
薑年頭皮一麻,渾身的血脈在這一刻倒流。
“年年,很抱歉,七哥回來晚了。”
賀佩玖在身側,往前邁一步走走進那抹淡淡的柔光裏,薑年在仰頭看他那一瞬。
他瞳孔微微顫了下。
薑年剪了頭發,真的去把頭發剪了!
“你……”
“我不喜歡你了,不想再看見你,也不想理你……”她瞪著賀佩玖,眼圈熏紅閃動著剔透的淚光。
“我說了,你要是敢走就跟你分手,別以為我好欺負沒有脾氣,這一次我說到做到!”
“你不要這麽盯著我,我沒跟你沒話說!”
賀佩玖沒作聲,深凝著她,忽然眉梢一擰。
“嘶——”
心,咯噔一下。
所有的委屈,埋怨,憤怒在這一瞬消失殆儘,心裏亂成一片。
“怎,怎麽了?受傷了?”
“你說你會平安無事的回來,你說隻是去帶幾個朋友,會平平安安並且很快就回來……”
“我等了你一周,我等了你一周。”
薑年崩潰了,揪著他衣襟,生生的要扯斷一般,“爺爺,爺爺摔倒了,在修複所,做了好久的手術,還下了病危通知,江醫生說要度過危險期,下午的時候還搶救了一次。”
“上次比賽你沒回來,我狀態很不好,要不是對手失誤太多我已經被淘汰。”
“七哥,七哥——”
“我的心空蕩蕩,好冷的風一直往裏麵灌,我一閉眼就想到你可能受傷出事,可能再也回來不到。”
這輩子,就這一次超級委屈卻有無可奈何。
她的愛人去救別人的愛人,她能說什麽,除了每日虔誠祈禱他平安歸來什麽都做不了。
“你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七哥錯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賀佩玖斂眸,眼尾濕潤滾燙,這才伸手把小姑娘攬進懷裏,重重的吻著發心,深埋在她脖頸處。
“對不起,年年,真的真的對不起。”
在這一刻,薑年才徹底嚎啕大哭起來,這要命的情緒憋了整整一周,賀佩玖沒回來以前築起的城牆根本不敢倒塌。
現在人如願以償的站在麵前,所有的堅持瞬間化成粉末。
病房門忽然打開,雲暮姿緊張的探出身,“年年呢?”
賀然值了水房的位置,“薑小姐沒事,七爺回來了。”
“賀禦回來了!”雲暮姿驚了下,長籲口,沒再說什麽帶上門。
【作者有話說】
我昨天不是矯情,就心情原本超好,點開評論……
這一章是致敬所有保家衛國的英雄,當然也是必然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