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2 無名(1 / 2)

末日樂園 須尾俱全 1699 字 2023-04-14








1302

打開水艙門、排出氣壓時「嗤」的一聲,過去了;治療師的輕聲細語,也過去了。直到譁然水聲伴隨著一隻腳一起落在地上時,季山青仍舊沒敢轉過身。

「……禮包?」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聲竟惘然得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似的。

季山青一驚,急忙轉過身,看見了渾身濕淋淋的林三酒。她的衣服褲子浸飽了水,頭發一綹綹貼在麵頰上,皮膚都被泡得泛了白,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卻蒙了霧似的,一時找不著焦點。他想笑一笑或者說點什麼,但是他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麵孔硬了幾秒,最後隻能微微低下頭,叫了聲:「姐姐。」

出乎季山青意料的是,林三酒忽然重重鬆了口氣,急忙兩步走過來,將頭埋進了他的肩頸間——不是像往常那樣將他攬進自己懷裡,卻反而不顧身高差距,矮著腰就抱住了季山青。水一下子浸透了他的衣服,濕濕涼涼的氣息撲進了鼻子裡,叫他僵著一動也不敢動。

姐姐的聲音從自己耳旁響了起來,濃重鼻音裡有一股餘悸:「你在這兒啊……還好你在這兒,我還以為……我還以為隻是我一個人了。」

怎、怎麼了?

季山青有點兒手足無措了,因為姐姐看起來一切正常——不,應該說,她的模樣遠比平常更加通透、清澈、精純,仿佛經過凝鏈提純後的金子一樣光澤閃耀;她的肌體線條、骨肉結構都被大幅優化了,透出近乎藝術品一般的渾然天成之感。

真不愧是他硬生生煎熬了快兩個小時才撐到結束的項目——度假山莊的消費項目有不少,如果想要時時刻刻看見姐姐的話,他足有幾十個選擇,壓根不必非要被隔在水艙之外受焦心之苦。

可是姐姐沒道理會難受啊?

林三酒深深吸了兩口氣,迷惘的神色才漸漸消散開,從禮包的肩上抬起了頭。「我沒事,」她抹了一把臉,「就是我剛剛恢復神智……怎麼說呢,你有獨自一人在下午時睡覺的經驗嗎?」

他沒有,但季山青隻是一聲不出地聽著。

「一覺剛醒來的時候,天快黑了,屋裡窗外都是昏暗的,空蕩蕩地隻有自己一個人。那種感覺特別空虛茫然……沒有了對生活的方向感,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林三酒難得露出這樣軟弱的時候,儘管這一刻隻持續了短短一兩分鐘。「我在水艙裡時,所有神智自我都消散了,乍一睜眼時,感覺像是做了一場被世界遺棄了不知多少年的夢,醒來時卻發現這場夢是真的……那種感覺比午睡醒來時還要難受很多倍,簡直讓人想哭。幸好你在這兒,幸好我看見了你,理智都慢慢回來了。」

他這輩子也沒料到,居然會從姐姐的口中聽到這樣一番描述。季山青的身子、手指都像打冷戰一樣不受控製地發起顫來,目光越過她,看了看水艙,又看了看治療師——即使是數據體,他也沒料到姐姐醒來後會陷入這樣的心理狀態裡。畢竟,這雖然在人類身上還算常見,而他卻始終不算是一個人類。

或許神還是有一點兒可憐他的。

「不過你別擔心,我現在緩過來了,沒事了。」林三酒穩住了心神,這才意識到周遭環境已經不是那幢別墅了,不由一怔:「我們這是在哪兒?」

季山青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他呆呆立了一會兒,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乾什麼;各式各樣紛雜的情緒、思維在腦海裡左衝右撞,還是林三酒先一步發現了他握在手裡的紙條——「寫給我的?」她顯然是看見了抬頭的「姐姐」二字,伸手將它抽了出來,這才叫禮包一驚而醒過了神。

「你想去什麼地方嗎?」林三酒幾眼掃完了信,往卡片庫裡一收,盯住他:「你要去哪兒?兩個月還沒到。」

「斯……斯巴安來找你了。」他低聲說。

他沒有抬眼去看姐姐的神色,隻是機械又有條理地將發生的事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身為數據體,一心二用對他而言不是難事,甚至是個能讓他稍微分一點心、喘得上氣的好辦法。他嘴上一邊講,心裡一邊思考著一個似乎很遙遠的問題:數據體為什麼要把所有人類的情緒都移除呢?思考這個問題,好像能幫他把自己從此時此地抽離出來,好像能讓他從身體裡飄起來,遠遠地、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處小小的船內空間,好像自己與這一幕的關係就不大了。

……他以前就疑惑過,以數據體的智慧而言,不可能不明白人類情緒所蘊含的巨大力量。就算情緒、衝動蒙蔽了許多理智與頭腦,但對其珍貴之處視而不見,一股腦兒將其全部切除,卻無疑是個又蠢又懶的辦法。

想來想去,唯一的答案就是對數據體來說,人類情緒帶來的危險太大了。

這就不免很奇怪了。數據體這種存在形式,其實為了博眾家之長而「裝載」了許多種生命體的特征,卻唯獨對人類的情緒連碰也不敢碰……

「禮包?」姐姐十分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走神,輕輕叫了他一句。季山青激靈一下,渾身浮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好像一個從幻想中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站在刑場上的死刑犯。該說的已經說完了,他將手攥成拳頭,縮進袖子裡,忍了又忍,才沒有抱著膝蓋坐下去。

林三酒望著船艙裡一地的水跡,沒有出聲。

「我們雖然約好要成為一起對抗大洪水的盟友,但是我從沒有要求他為我找到一個安定之法……老實說,他突然這麼說,我反而有點……唔,那不重要了。」林三酒揮了一下手,仍舊沒有抬起目光來。這句話她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隻是在隨意聊天,但以季山青對她的了解來看,她為了達到這種漫不經心的效果,一定已經下了大力氣了。

「他受傷了是嗎?」瞎子都能看出來,姐姐正隱忍著某種十分強烈的情緒衝擊。她越是用力掩飾,季山青就越想哭。「……不是致命傷的話,也沒事,他很強的,疤痕什麼的我以後替他想想辦法。大不了讓他泡一次水艙嘛,你看我的疤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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