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山青逼著自己「嗯」了一聲。
他很清楚,林三酒現在說的話,全都是她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她隻是在本能地想要將原本你死我活的衝突大事化小。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此刻極度想要相信季山青和其他人之間沒有根本性的矛盾。等消息的衝擊漸漸退了,她真正的反應也就該浮起來了——那時,她會意識到自己有多可怕的。
……他當初哪裡知道,數據體的生存之處,就是一個又一個天色近晚的空蕩蕩房間啊。
保留了人類情緒,就像是一遍又一遍在黃昏時獨自醒來,負麵情緒被無限擴大,如同回聲撞上四壁又折返回來,漸漸變強,直至震耳欲聾。
怪不得它們對每一個新移民,都要實行情緒切除手術。他自負聰明,走的每一步路卻都是錯的。
「那個,」林三酒掃了一眼治療師,「我們先回沙灘上去。也該讓她回去了。」
季山青默默地發動了潛伏船,掉頭朝海灘的方向駛去。
出乎意料的是,斯巴安卻沒有在海灘上等著。他肯定看見了飛行器撞毀,也該知道他們遲早要回到沙灘上來的,卻不知道為什麼遲遲沒有出現——等給他放出了紙鶴、治療師也走了以後,林三酒和季山青獨自在沙灘上相對無言地佇立了一會兒,她冷不丁地說話了。
「你絕對不能再對我的朋友動手了。」
來了,真正的反應。
「他們不是你被困在數據流管庫的原因,你被困在那的原因是你自己。」
季山青低著頭,看著腳下白沙。回聲漸強,嗡嗡地震著他的大腦,視線輕飄飄地模糊起來。
「……但那不是你的錯。」
季山青眨了眨眼。
「人偶師****西米亞也好,斯巴安也好……他們離開我,誰都能活,可能還活得更好。」林三酒低下了聲音,慢慢地說,「唯獨你,是離開我活不下去的。」
……嗯?
「我當然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變得像他們一樣。但是在那之前,你理所應當待在我身邊,哪怕你是唯一一個在我身邊的人。」
季山青抬起頭,一時間覺得渾身都在顫抖,幾乎要站不穩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該怎樣離開數據流管庫,不過你能來找我的時候,兩個月也好,兩年也好……」林三酒低垂著眼皮,說到這有點說不下去了,隻是忽然伸出一隻手,說:「其他人的事你都安排好了吧?你不是有傳送了嗎?給我。」
季山青手腳發抖地將「傳送」融入了姐姐的身體裡,因為抖得厲害,花了多一半的時間。姐姐仍舊略板著臉,隻是輕輕一擦他的臉,訓了他一句:「哭什麼,你把人家傷得那麼重。」
等接過厚厚一疊簽證後——為了以防萬一,季山青編寫了不知道多少張——她緊緊抓住了禮包的手腕,說:「等傳送結束之後,你把數據流管庫的情況全部告訴我。不管我聽不聽得懂,都要告訴我。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繼續被困了。」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季山青已經知足了——就算回去之後,消散掉自己也夠了。他使勁點頭,看著姐姐越來越模糊的身體,不知道是因為傳送還是自己的眼淚。
「好啦,」林三酒終於朝他露出一個笑,「馬上要走了,你握緊點。」
季山青忙伸手去抓她濕漉漉的衣服。
就是在她幾乎全部消失的時候,季山青忽然被破水而出的一股大力給拽得栽入了海裡的。</p>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