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玩大了,這次真的是玩大了。
不僅是玩大了,還順手把自己給害了一把。
屋一柳將臉埋在血淋淋的手掌裡,滑膩感像液體一樣緩緩流下了麵頰和脖子。
也許是他在極度緊張和疲憊下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精神狀態,此刻該有的情緒他連一點都沒有,反而卻想放聲大笑。越想越好笑,實在快要忍不住了,他的肩膀都開始顫抖了——屋一柳猛地抬起頭,終於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高高地揚進參天綠樹之間,驚飛了數隻撲稜稜的鳥。
「什麼事很好笑嗎,」蹲在他身邊的巨大鼠類,將尖尖的鼻頭湊了過來,粗硬短黑的胡子,隨著鼻翼張合一抖一抖,問:「把你笑成這樣?」
屋一柳連眼淚都笑出來了,放下手的時候,麵頰上又是血又是淚,仍舊止不住地笑,笑得渾身發抖。他此刻坐在一圈兩人高的灰黑大鼠中間,日光都被他們的身體給擋在了外麵。
腥臭氣濃鬱地掛在空氣裡,偶爾一陣打磨牙齒的聲音,極快地從他脖子後擦過去。他們胸膛以下的毛越來越稀薄,到大腿上時已經像人一樣光溜溜的了,粉紅皺皮上隻偶爾冒起幾根長長的黑毛;他們雙腿蜷曲起來蹲在地上,長長的胳膊搭在腳旁邊。
在分明屬於嚙齒類動物的長臉上,都長著人類的眼睛,形狀像杏仁一樣,上下兩排睫毛之間,黑白分明。四五雙人類的眼睛,此刻都集中在了屋一柳身上。
……第二個進化者,也就是剛剛趕回來、想要阻止簽證官的那個進化者,他受傳染後所產生的「小末日」裡,出現了這種人不人、鼠不鼠的巨大生物。
簽證官比較特殊,他可以根據簽證目的地,產生相應的副本內容——比如「荒野森林」,就將屋一柳吞進了一片繁密的雨林裡。
而不能產生簽證的一般進化者,在受到「個人副本」傳染之後所產生的副本,似乎就是他本人的老家世界。
在這一群巨鼠窸窸窣窣從樹叢中慢慢摸出來的時候,屋一柳聽得很清楚:那個趕來阻止簽證官的進化者,站在遠處的樹林裡,沒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怎麼回事?怎麼和我老家……」他似乎重新想起了一場早已忘記的噩夢,驚慌失措中,連連喝問道:「這些東西,怎麼會出現這裡?是我的幻覺嗎?」
……或許使進化者經歷的第一個世界,不管評級是高是低,永遠都是本人最深沉的一段恐懼之一吧。
蹲坐在屋一柳對麵的巨鼠,聞言抬起頭,朝聲音來源的方向嗅了幾下——明明是獸類的行為,卻叫人覺得矯揉造作,仿佛是故意做戲表演成老鼠的人一樣。
巨鼠笑起來,從嚙齒類動物的嘴裡,露出了一排方塊似的人牙:「這不是飛草嗎?老朋友了呀,又見麵了。」
那個始終沒有露麵的進化者,猛地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嗝,似乎被驚得卡了一口氣。屋一柳這個時候緩下來了,十分疲倦地坐在原地,問道:「連這些生物,都是你在老家世界裡打過交道的嗎?」
也就是說,他一手製造釋放的「個人副本」,可以把每個進化者的老家世界都具像化,在他們身邊變成副本。它們不僅具有傳染性,而且可以互相疊加;一個傳一個,各種各樣的小型末日世界,全部絞錯、交織、重疊在一起,像萬花筒一樣,像打翻了的油彩一樣,讓他出生成長的這個地方,徹底變成了混亂世界。
隻要稍稍一想,就知道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狀況。
假如屋一柳現在進化了,會發生什麼事呢?
若他變成了進化者,那他也會被傳染;被傳染了,他身邊就會產生一個「小末日」——可是他人生中經歷的第一個末日世界,就是這個混亂世界。
也就是說,他能產生的唯一一個「小末日」,就是這個混亂世界本身,它的縮小版。
於是混亂世界中,又多了一塊混亂世界……在他以外,每一個進化的本地普通人,都代表著會產生一個縮小的混亂世界。這麼多花樣百出、層層交疊在一起的混亂末日世界,像無數爆炸後的蘑菇雲一樣盛開在這個星球上,難道不好笑嗎?
而且,哪怕隻是從紙麵上理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都已經叫人覺得頭疼了,何況是在其中生存下來呢?
他費了這麼多心力,掙紮衝撞了這麼久,可以說是一手將變形人世界給拉入了水底——可是到頭來,屋一柳發現自己似乎也要陪葬了。
至少,他就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從這種灰黑巨鼠身邊逃走,逃出這片「荒野森林」。
屋一柳感覺到笑的欲望又衝了上來,但是這次沒等觸及麵皮,就消散了。
「飛草,你怎麼不出來呢?」那巨鼠說話時,他身邊的幾頭巨鼠也一起轉過了身子,腿仍蜷著,上半身都直立起來,望著同一個方向。「看見老朋友,不準備打打招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