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多了一點錢,謝風的處境頓時大不一樣。
東羅絨那隻零錢包裡,不僅裝了許多硬幣,還有一疊被隨意捲起來的皺巴巴鈔票,大額麵值的也有好幾張,看起來,至少夠她接下來一個星期用度。
謝風叫了一輛計程車,終於不必再靠雙腿走在暴雨裡;她怔怔坐在後座上,手指反覆撫摩著東羅絨的零錢包——以及從包裡抽出來的一張備用酒店房卡。
東羅絨肯定知道,謝風回去的話,對自己也不安全。但她還是給謝風留了一條後路——當安全部展開全城搜捕的時候,他們不太可能去找的地方,就是東羅絨的住處。
以前謝風看書,尤其是武俠小說裡,描述兩個好漢初識時,會寫他們如何脾性相投、一見如故,成了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可是她從沒有見過任何兩個女性角色之間,產生過同樣的經歷。
如今她知道,不是沒有,隻是沒人寫。
「這雨真是他媽煩人,」看著雨刷拚命搖擺,計程車-司機抱怨了一句,「我活了三四十年,就沒見過最近這麼大的雨,下沒完了!」
謝風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她在想怎麼通風報信,別讓聊天群組的朋友們被安全兵揪出來。上一次落腳的膠囊旅館,現在應該沒有進入安全部視野;她準備回去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在,借個手機用。
那司機也不在乎她回不回應,自顧自地抱怨;他嘮嘮叨叨地說了許多,家人住院、不慎挨了安全兵的流彈、孩子學校又因為課程不被帝國批準而關掉了,處處都耗費巨大,等等——「之前存了好久的錢,就想帶孩子去鄰星看看。現在可好,鄰星沒了,錢也沒了。」
「我以前也很想去看看的,」謝風被勾起回憶,想起自己小時候的願望。跟司機這樣說說話,就好像她的世界還沒有分崩離析,一切都是正常的、有點倒黴的一天罷了。
「對啊,我隻在電視上看過那種紅楓,又漂亮又高大……」司機感嘆道。
筆直地拔地而起、仿佛要觸碰宇宙的巨大紅楓,一直是晨星的獨特風景,據說人走在其中時,會有回到史前時代的錯覺——
謝風忽然直起了身子。
等一下。
對啊……兩個星球如此近似,要說什麼東西是晨星獨有的,而午星上沒有,那不就是紅楓樹了嗎?
它與一般的楓樹其實分屬於兩個科目。隨處可見的紅楓林,即使從電視上看也極宏美震撼,甚至還有城市整個就是依託紅楓建造的,成了著名旅遊勝地。假如末日與紅楓有關,或者它就是造成晨星滅絕的原因,那麼帝國人看了當然不會擔心!
至於紅楓如何能造成星球毀滅,她也不知道。
可是,進化者又怎麼解釋呢?哪來的啊?秋長天不像在說謊,晨星上確實出現了進化者呀,他們跟紅楓又有什麼關係?
謝風想了半天,想不出答案,車已經到了目的地。她付了車資,那司機還給了她一把傘,據說是別的乘客落下的——頂著暴雨,她撐著傘走向膠囊旅館時,真的差點錯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的時光。
不幸中的大幸是,旅館裡還有一個也是街頭上認識的朋友。雖然不熟,謝風還是借來了他的手機,儘可能全麵地把警告發出去了一圈——她是徹底暴露了,她希望除了自己之外,最好不要有一個人受連累。
「別讓人知道你我認識,」還手機的時候,謝風向那男生囑咐道,「否則不隻是我有麻煩,你也會有麻煩的。」
那男生遲疑了一下,也明白事情分量,問道:「那你呢?你有地方去嗎?」
沒有。
即使沒有地方去,謝風也仍舊一刻不敢多待,即使外麵暴雨仿佛要衝洗掉整個世界,她還是撐著那把被雨水打得戰戰慄栗的薄弱小傘,走進了雨裡。那傘幾乎沒有用,風一吹,人就像走在海浪裡。
好像沒有什麼可牽掛的了,她想。
與東羅絨見了一麵,已經是意外之喜,如今不必再擔心其他朋友,謝風竟然整個人都鬆懈下來了。反正也無處可去,躲過一天是一天吧,若是哪天突然迎來人生終點,她也都準備好了。
她抱著這樣的心情,進了一家餐飲店,點了熱乎乎一客咖喱飯,吃得滿頭冒汗。飯後捧著店家免費提供的熱茶,謝風消磨了一個多小時——店外大雨無休無止,連綿不斷,使天地間都昏黑得仿佛要入夜了,難以想像才是下午。
安全兵們要冒雨搜捕她,她卻在餐廳裡舒舒服服坐著,想一想不覺有點要發笑。
店裡沒有客人,老板娘也不來趕她;謝風獨自坐著,加上一夜未睡,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趴在桌子上昏睡了過去。等她感到有人輕輕推她的胳膊時,她一個激靈就清醒過來,差點一頭撞到那人腦袋上。
老板娘也被她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