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1 / 2)







第八十四章

雲在遮月,樹影婆娑,屋內無聲,搖曳不息的燭火倒映在桌案的賬冊上,風一吹,紙張發出了嘩啦啦的聲響。

正當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門口家丁的還沒來得及通報,來人已踏進屋,神色匆匆道:“少主公,聽說您回來了,那孫家……”

聲音戛然而止,嶽揚看著羅漢椅上對坐著的男女,頓時腿如灌鉛,腦如岩漿狂湧,慢半拍的猛烈咳兩聲,這才強咽下後麵要說的話。

本是大大方方,堂堂正正進屋的,可此刻的葉泠霧卻莫名心慌,手足無措地起身行禮道:“嶽…嶽揚小將軍。”

嶽揚也是尷尬,回禮道:“表姑娘也在呢。”

沈湛神色絲毫不變,溫言道:“在外麵等我。”

嶽揚身上一抖,轉身健步如飛地跑了出去。

“……”

葉泠霧不是沒瞧見嶽揚進來時忙慌的模樣,本想說些什麽,卻見沈湛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碗,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道:“今晚你還是宿在這吧,祖母那邊我會派人去知會一聲。”

這話說的不容置喙,可葉泠霧卻不敢答應,這慕容宅邸又不止他一個人,別人送她回去不也一樣嗎。

是以,她剛要出聲拒絕,卻聽沈湛道:“北苑那邊別去,其他小院你都可住著。”

“為何?”葉泠霧的疑惑脫殼而出。

沈湛神色肅然,回道:“那晚雖脫身,但路徐安也不是好糊弄了,二日一早就叫雪月沁園的管事送來了兩個瘦馬,這兩個瘦馬不簡單,你切莫碰上。”

葉泠霧皺了皺眉,她隻聽過壯馬,烈馬,千裏馬,怎麽有人送禮還送營養不良的瘦馬?不對,重點好像是後麵一句。

她懵然道:“為何不能碰見,那兩匹馬難不成還會通風報信了?”

沈湛看著她眼裏的詫異,恍然明白這丫頭年紀小,不知何為瘦馬,無奈一笑:“對,是會通風報信,所以卿卿要小心些,別往北苑去。”

“……”葉泠霧有種被當孩子哄的感覺。

書房內。

沈湛將從孫家帶回的兩份帳簿攤在桌上,此時他已極速瀏覽了一遍,手不聽轉著大拇指上的扳指。

嶽揚見他周圍氣息低沉的可怕,問道:“少主公,這孫家可真是有大不妥?”

沈湛道:“你自己看看。”

嶽揚拿到帳簿,兩本對照一看,發現這孫家居然在做兩份帳,不僅虛假報稅,甚至在明賬上可以清楚知道路徐安每月都會花大價錢在雪月沁園拍得競品,這本是花出錢的,可暗賬上卻又明確記錄路徐安花在雪月沁園的那一筆錢的進賬,一出一進,不僅分毫未花,甚至還將這筆錢洗進了自己口袋。

“原來這雪月沁園的老板就是路徐安!怪不得這孫家二房如此有錢,少主公不在都不知道今日宴席奢侈的簡直和國宴有過之而無不及。”

嶽揚又道:“路徐安這些年籠絡的商戶不少,顧,趙兩家能升職,靠的還是路徐安,花了千金白銀,又答應了與路徐安的買賣生意,一個商人簡直比做官的還威風了!”

沈湛端起手邊的冷茶喝了一口,漫不經心道:“那你覺著路徐安與孫坤乾,是怎樣的人?”

嶽揚思忖道:“路徐安這人野心極大,早些年孫坤乾利用職務之便幫他將路家做起來,這幾年勢頭蓋過孫坤乾,甚至還敢越俎代庖了。”

沈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這商豈敢蓋過官,路徐安這人野心大,但也是知道分寸的,不然這些年早就進昭獄了。”

嶽揚恍然道:“少主公的意思是,這孫坤乾有把柄在路徐安手上?”

沈湛冷著臉,不語。

夜色沉沉,犯月突然下了很大的雨,大到整個城池都朦朧了。

沈湛走後葉泠霧也不知該去哪,說是慕容宅邸都可居住,但具體住哪又沒準話。

自他走後,葉泠霧便一直坐在小院長廊上,沒人管著也沒人理,望著遠處的犯月山,看著近處的雨,想著若是在渝州的話,入夏應該不會下這麽大的雨,吵的人睡不著。

渝州入夏總是悄無聲息的。

困意漸漸來襲,葉泠霧雙手伏在朱欄,腦袋頹然地搭在手臂上。

迷迷糊糊中,耳邊傳來腳步聲,她聽見有人說話,好像是嶽揚的聲音,內容裏提到了孫琨乾,知州府,宴席……

葉泠霧睜開千斤重的眼皮,入目就是一張極俊朗的臉,他好像在說話,在說什麽呢……

好像是在問自己為何不回屋睡,葉泠霧很想回答,但嘴皮子仿佛粘在一起,咿咿唔唔了兩句,又閉上了眼睛。

不多時,葉泠霧隻覺身體一輕,整個人好似懸空,再睜開疲憊的雙眼時,那張俊臉換成了寬闊的胸膛,鼻尖是熟悉的清冽氣息。

——她好像被人抱著,很舒服,很溫暖。

外麵雨打風吹,少女躺在床榻上沒有一點察覺,昏暗的燭燈印在她白皙精致的小臉上,沈湛靜靜看了一會,才轉身出屋。

與此同時,廊上匆匆跑來一人,見沈湛從屋內出來,立刻抱拳道:“少主公,城外飛信,孫坤乾去了城外田莊。”

第八十五

亥時三刻,雨驟停,夜色已濃,沈湛與嶽揚秘密出城,城外小林已有數人在等候著,備好馬接應。領軍的校尉名叫秦霄,年紀比沈湛還大,是曾跟過沈錚的老將。

這一路趕得急,眾人快馬加鞭的朝郊外田莊趕,等到時,田莊卻已是漆黑一片。

古舊的院門緊逼著,沈湛一腳踹開,裏頭是殘破不堪,屋簷還在滴著雨滴的茅屋房,庭院是還未修葺過的泥土地。

嶽揚抬步就要往裏走,卻被沈湛一手攔下。嶽揚腳下一頓,不解道:“少主公,咱們不進去看看嗎?”

沈湛垂眸掃了掃庭院裏的泥土地,道:“不用看了,他們已經發現我們。”

嶽揚瞪大眼:“啊?少主公怎麽知道的?”

沈湛睨了眼他,沉著臉沒有回答,還是秦霄解釋道:“那些人為了防止我們查到一點蛛絲馬跡,甚至連這院子裏的泥土全都被翻新過了。”

聞言,嶽揚蹲下身細細觀察一番,一拍大腿站起身道:“這些人老奸巨猾的,居然一點痕跡都沒留。”

秦霄道:“倒也不是什麽都沒留,能在一刻鍾的功夫裏做到如此乾淨利落的,也就隻有軍中之人了。”

嶽揚道:“軍中之人?可早年間陛下為了防止邊境生亂,除非特設鎮邊將軍,否則邊境的軍權可都掌握在陛下手中,犯月向來太平沒有軍營駐紮,重兵都在十二鎮,孫琨乾身為知州,與軍中之人在此私會,豈非欲蓋彌彰?”

本是撥開迷霧見明月,可沈湛卻又陷入迷茫,孫坤乾上任犯月近十年,突然如此快速的露出馬腳,更像是故意為之。

他在怕什麽?

天邊泛白,若是以前的葉泠霧肯定是會在雨過的清晨一睡不醒,可今日卯時一到就準時的睜開了眼。

葉泠霧坐起身,剛準備伸個懶腰,卻發現自己居然置身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中。

這間寢屋寬大,陳設精美,梳妝台,花窗,屏風都是清一色的水墨畫構造,附庸風雅卻又不落俗套。

葉泠霧驚了,連忙掀開被子查看身上的衣裳,見完好無損穿戴在身上,這才鬆下一口氣。

可也沒等這口氣吐完,葉泠霧便利落翻身下床,簡單洗漱後,推門出去。

出去之後葉泠霧才知道這間屋子原來是沈湛寢院的偏屋,想著還得早點回去,葉泠霧準備向沈湛施禮告退,才發現他人並不在屋中,就連府中家丁也比昨晚少了一半不止。

無奈之下,葉泠霧隻好獨自回老沈宅。

大街小巷遠遠近近的開始冒起炊煙,街上包子鋪大聲吆喝著,葉泠霧本想買兩個包子墊墊肚子,誰知身上一文錢也沒帶。

屋漏偏逢連夜雨……

葉泠霧心下悵然,卻聽一陣馬蹄急踏而來,車輪下發出“吱呀”的微聲,接著便是一記熟悉的男聲。

“泠丫頭!”

葉泠霧回首看去,隻見孫坤乾從馬車裏探出半個身子,身上罩著藏青色披風,頭上隻簪著一根木釵。

“孫大人?”葉泠霧又驚又喜,對於這位犯月知州,她是打心底裏喜歡。

葉泠霧緩步行至馬車前,道:“孫大人這麽早就出門,這是要去哪?”

孫坤乾笑容平淡:“不是出門,我是才從城外回來。沈宅在東側大街,離這條街尚遠,泠丫頭昨晚沒回沈宅嗎?”

葉泠霧臉色一滯,突然想起沈湛的身份,以及他來犯月的目的,自己是寧北侯府的人明麵上肯定是不能暴露與他的關係。

想了想,葉泠霧隻有撒謊。

可她還未開口,孫坤乾似乎就已從她臉上明白了什麽,莞爾道:“先上馬車,我送你回去吧。”

葉泠霧頓了頓,沒拒絕。連忙上前幾步,三兩下爬上馬車,孫坤乾甚是紳士地避開身子讓她先進去。

身為犯月知州,還是犯月首富的內兄,但孫坤乾的車駕卻極其簡陋,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裝飾,也沒有案幾靠幾。

葉泠霧小小伢然,孫坤乾似乎也看出來她的意外,淡淡道:“這座駕伴了我多年,是簡陋陳舊了些,還望泠丫頭不嫌棄。”

“不會,不會,”葉泠霧忙道,“孫大人是父母官,這座駕是得不張不顯,方能更貼民心。”

“父母官?”孫坤乾默然。

隨之一聲輕笑帶過,又道:“你可知犯月百姓有多討厭,你稱我父母官,他們可得反駁了。”

葉泠霧啞然。

她還從未了解過,眼前的孫大人相貌堂堂,談吐不俗,雖說氣質談不上和藹那一掛,但相處起來甚是舒服,這樣的人怎會讓犯月百姓討厭?

孫坤乾瞧她一副不相信的模樣,曬然道:“世上之事不是非黑即白,但你與我不過相處數日,看人不是得看表麵的,俗話說知人知麵不知心。”

葉泠霧茫然道:“孫大人這麽說,那您……不是個好官?”

孫坤乾一愣,大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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