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2 / 2)







這條寫在布條上,隨著利箭射入曲周城中的消息,能看懂的人本就很少,至多不過是張梁本人,加上能得到他倚重的手下要員而已。

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讓看到消息的人相信並選擇這條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還是張梁自己看到這一條消息後自亂陣腳。

陸苑的回話裏,實在是一句在如今的時代中格外殘酷的真實。

不過要不是她這麽說,典韋還真沒意識到存在這麽個思考盲區。他想了想又問:“那張梁跟我一樣犯傻?”

對他何其坦然地說自己傻,喬琰不由笑出了聲,說道:“他當然不傻,但是當此事與他的性命安全相關,張角又已經落入了我們手裏的時候,他就不得不犯傻了。”

張梁的確是如喬琰所說陷入了這種思考的怪圈之中,一時之間也沒留意到,在漢末的識字普及並不算高的情況下,能得到這個消息的人著實不多。

可大約就跟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是一個道理,更不必說他長年存有一個想法,那便是——

跟從他的人裏,到底有多少是看在他兄長的麵子上,又有多少人是出於對他本人的支持呢?

在張角已經落入敵手的情況下,他卻不能問出這個問題。

所以他也越想越是鑽入了死胡同裏。

甚至於在虔誠的太平教信徒向他建議不如背水一戰,嚐試發動夜襲將大賢良師給奪回來的時候,他甚至覺得,這些人都是在意圖謀奪他的生命,直接將他給騙到圈套裏去。

不成,這樣下去不成!

他在記憶中翻了翻曆來發動起義的首領的結果,愣是沒找到一個好的,但是他也發覺,這些人都是負隅頑抗到最後,而沒有直接選擇投降的。

那麽,假若他開城投降了會怎麽樣?

張梁比太平道中的大多數人都要接近於這個宗教創立起來的過程,他也自然比誰都要清楚張角在構建一些架構時候的拿來主義。

在這種太過清晰的認知中,他並不那麽全然相信於“黃天當立是順應天命所歸”的論調。

這符水也不可能在此種絕境之中救他的性命。

現在漢室的權威已經到這個地步,倘若起義軍首領之一投降,說出去還是個美名呢!

反正守在城中,在城破之時隻有死路,投降的話還有一線生機,那麽他為何不給自己博出這個機會來呢?

張梁想到這裏又朝外看了看,正看到他的部下抱著什麽東西正在往外走。

他心神慌亂之間也沒去多想,隻覺得自己放任對方隨意在自己的地盤進出,可難保不會讓對方將主意打到他的頭上來。

他既然已經決定了投降,就得在別人把刀子動到了他的脖子上之前做完這件事!

在這種心態的影響下,他甚至還沒等到皇甫嵩和盧植返回此地的第三天,就趁著夜色打開了曲周城的城門,跑到了漢軍的陣營外頭,而後被在外巡營的張飛給逮了個正著。

要不是張梁在曲周城頭頻頻出現,張飛也不是個臉盲,隻怕他當即就要當張梁是個摸黑前來營寨探查的探子,一長矛捅個對穿了。

在將張梁捆縛到盧植和皇甫嵩麵前的時候,張飛還是有種以為自己在做夢的不真實感,“這人怎麽就自己來投了呢?”

劉備隻能給他解釋道:“因為黃巾此時已經到了絕路上,而射入城中的箭成了引發山崩的最後一道推力。”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不由下意識地朝著喬琰看了一眼。

如果說此前她對張梁做出的誤導,還讓人覺得有些偶然性的話,在這飛矢傳信的主意提出來後劉備便可以確認了,這好像正是喬琰最拿手的算計人心的手段。

通常來說,會玩這種心理戰的必然是已有一定人生閱曆的長者,可很奇怪的是,被喬琰用出來的時候,劉備卻沒覺得這是什麽說不通的事情。

這世上各種類型的天才裏多出一種此等做派的,總比多出一個什麽類型的謀劃都玩得轉的,讓人覺得更能接受吧。

他剛想到這裏就發覺喬琰似乎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也看了回來,但在對方的目光裏,並未看出有被他如此打量引發不快的樣子,反而朝著他笑了笑。

不過還沒等他深究這個表情,張梁乾脆利落地投降連帶著求得保住性命的陳詞,已經又把他的注意力拖拽了過去。

張梁和張角可著實不太像。

從廣宗城中被捕後就一直被關押在囚車之中的張角,渾身上下都寫滿了一種殉道者的氣質。

但張梁的話,大約隻能說——

他是一個平凡且想活命的人。

“雖然經曆過黃巾渠帥的裹挾流民之舉,但真到了廣宗曲陽之戰平定,我又覺得心情有些微妙了。”

在漢軍順著被張梁開啟的城門堂而皇之地進駐曲周城的時候,喬琰和係統說道。

【大概是人之常情?我不懂這個。】最近勤勤懇懇當電子鬨鍾的係統,對這種回答也很坦率。

“我在想,你說這天下第一的謀士輔佐的主公若是能讓這些從賊的難民吃飽飯,是不是便不會有這樣難辨黑白的事情了?”

【這是自然。】

係統總覺得喬琰其實還有話想說,但她最後也沒繼續說下去。

她已經策馬而行進了曲周城。

對城中的黃巾士卒來說,大半夜的,自家的主帥居然選擇打開城門放敵人進城,簡直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這甚至要比張角被漢軍擒獲還是對士氣的打擊。

要不是他們眼看著張梁居然就跟著在漢軍的隊伍之中,他們幾乎要懷疑這種投敵隻是被漢軍胡扯出來的。

這些及時反應到動靜不對,起身迎敵的黃巾士卒一時之間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應該直接跟著主帥一道倒戈了算了,還是繼續為了他們那扶持黃天上位的願景。

但在人數更占優勢的漢軍麵前,他們其實也沒有這個選擇的餘地。

好在曲周城中像是廣宗城裏那樣的狂熱信徒並沒有那麽多,在這冀州大地上又一次迎來白晝的時候,城裏就已經不再有刀兵相交之聲了。

隻不過隨即而來的就是個格外嚴肅的問題。

黃巾俘虜的數量已經多到了一定的程度。

一方麵來說,黃巾可平是一件好事,可另一方麵來說……

“若是這些人再度扶持另外一個首領,在我等回朝之後再次掀起反叛該當如何?”盧植問道。

朱儁提出的那個“有利為賊,無利乞降,國法安在”,要將黃巾賊寇儘數誅殺的想法,在盧植看來還是稍顯殘忍了一些,但若是不殺,又實在容易引發隱患。

如今的大漢王朝在連年的天災麵前已經處在風雨飄搖的狀態,偏偏無論是天子、百官、世家、閹宦、外戚都還在著眼於權力爭奪。

盧植看在眼裏,心中淒然,也知道在眼下的局麵中,人禍倘若隻發作過這麽一次,局勢還有挽回的餘地,但若是一次又一次地複發,隻怕會將大漢直接推入四分五裂的深淵。

“所以要先讓太平道這東西徹底走下神壇,不能作為一種被人高高捧起的東西。”

盧植循聲回望,就看到喬琰和皇甫嵩一道朝著他走來,開口之人正是喬琰。

見盧植對她這話露出了頗感興趣的意思,喬琰繼續說道:“我此前和皇甫將軍說過一句話,我說一個死了的張角必然作為精神標杆,活在其餘僥幸存活的黃巾心中,活著的張角還有些從中操作的餘地,讓他那仙人形象破滅,好在皇甫將軍並未覺得我此話幼稚,也成功與盧公一道捉住了活著的張角。”

“誰若真將你當做幼稚孩童,那才當真是個不知事的。”盧植搖頭感慨道,“你且說說吧,有什麽想法。”

喬琰拱手,“我想請盧公與我一道去見一見張角,也見證一場賭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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