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1 章 371(二更)(2 / 2)







他本人又該當何去何從?

這兩個問題中的任何一個他都必須儘快想個明白。

或許留給他的時間已並不太多了。

仲長統的那一番言論可以橫空出世,其餘的種種時代巨變也可能在他猝不及防之間快速到來。

但不知為何,因今日的種種,劉協已在心中打消了一個想法。

或許,這枚傳國玉璽不該被他尋機送到長安去,交到劉虞的手中。

光祿大夫種拂今日出現在這和仲長統當麵對峙的高台上,已代表著長安朝廷收複各州的進度固然喜人,在朝廷內部並非鐵板一塊的跡象卻也已越發明顯。

劉協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手捧著這塊宣告正統的傳國玉璽就站在這條裂縫的中央。

一端是正於那《昌言》種種言辭刻畫間有騰飛之象的新時代,一端是依然牽墜著舊日大漢的長安王庭。

從理法與親緣的關係他好像都應該選擇後者,但當他一度紮根在這片土地上,以一個黔首的身份而活的時候,他卻下意識地想要朝著另外

的一個方向挪動腳步。

冥冥之中好像也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他在此時,在這個旱災後水井乾涸的時候重新接到這枚傳國玉璽,很可能也是一種另類的暗示。

他……

“小安,出來吃飯了!”

養父的聲音一出,頓時打斷了劉協的思緒。

他連忙收拾了一番神情走到了房外,見外頭的飯桌上已放上了菜飯,便努力讓自己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但生怕自己這個麵臨兩難抉擇的模樣會讓和他相處多年的養父看出破綻來,劉協還是埋頭扒了兩口飯,以便讓自己將作為大漢天子的頭腦轉回到一個樵夫貧戶之家的孩子所該有的樣子。

不對,可能不應當叫做樵夫貧戶。

從他們抵達洛陽的十月到眼下的十二月初,因洛陽招工的安排幾乎落實到了每一個抵達長安的民眾,劉協的養父已在此地尋到了個務工的工作。

多年間劈柴販售的經曆讓他在乾起力氣活上無疑是一把好手,也很快拿到了按照他所說“轉正”的工資。

按照養父所說,就算他們不參與到洛陽周遭田地的劃分上,而是選擇依靠著務工為生,也足以讓他們在洛陽長住。若是劉協決定了的話,他們在年前便能將還留在漢中地界上的養母給接過來。

“我今日看你遲遲不回來,還有些擔心是那頭的人聚集得太多,以至於出現了什麽意外。後來想想,這等大場麵需要的時間久一些也算尋常。”養父一邊將菜夾到了劉協的碗中一邊說道。“沒遇上什麽麻煩吧?”

劉協一抬頭就對上了養父不加掩飾的擔憂神情。

這份原本是他為逃避災劫才締結的父子關係,在這數年間的陪伴裏早成了難以抹消的羈絆真情。

他忽然覺得心中有些酸楚,又將目光重新轉了回去。

“我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哪裏能遇上什麽事。”劉協語氣從容地回道:“就是那仲長公理的有些話我沒聽懂,大概還要等樂平月報上的消息來解惑了。”

他那養父一聽這話就笑了出來,“早說了儘快將你送去進學,現在倒是知道差在何處了。”

“也對,像是這等大事,月報上總是會做出刊載的,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趕得上十二月刊了。”

當然趕不上。

就算是趕得上,喬琰也要讓它趕不上。

反正樂平月報的發行最遲也不會超過每月的十號,倘若月報的內容都經由了提前的編纂,以防在印刷刻板期間出現什麽耽擱,沒能將仲長統在洛陽的表現儘快寫到月報上,也不是什麽說不通的情況。

“再者說來,十二月已是年尾,今年無論是揚州的數場戰事、徐州的收複還是交州的倒戈這些交戰,還是自今年春耕到秋收期間的種種民生災厄,都該當在這最後一份月刊上做出總結,忽然調整內容,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聽到喬琰這麽說,被調到洛陽來的蔡昭姬笑了笑,“我看君侯是非要將有些驚世之言放到下一年之初來。

“知我者莫若昭姬也。”

喬琰將手中的昌言放了下來,接話回道。

想到今日為了盯梢劉協成功拿到玉璽,又做出一番隨後的安排,加上那鼎中觀的附近也沒有一處能讓她悄無聲息出現的地方,隻能錯過了仲長統在那裏的表現,她也不免覺得有點遺憾。

但從下屬的轉述之中,她也可以想象得到,在抵達此地意圖發難的眾人爭相上台之中,仲長統所拿出的表現的確如她所期待的那樣,何止是未曾墮了她的威名,也讓他的這出慷慨陳詞足以被以一種勳章一般的方式出現在建安五年的樂平月報一月刊上。

能寫出昌言是他的本事,能將喬琰交付到他手中的那些消息發揮到此等地步,便更是他的本事!

而他能掀起的,又何止是從天人感應到人定勝天的序幕呢?

隻怕還有另外一件勢必會令長安震蕩、令天下驚動的大事。

不過此刻,這些謀劃也好、爭鋒也罷的東西,都還被藏匿在暗潮湧動之中。

她作為坐觀局勢變化的一方並不需要這麽著急。

她甚至還有這個閒情逸致親自繪製了建安五年壓勝錢的圖案,在此時和昭姬將明年正月刊上的其他內容商定完成,又轉入閒聊之中的時候,從書案上的紙張中取出,遞交到了她的手中。

昭姬一見到上頭的圖案便笑了出來。

那居然是一頭憨態可掬的小象,背上坐著一隻齧鐵獸。

“今年元月的鶴銜獨活草,是君侯想要表達自己對於下屬能夠長壽的美好祝願,不知今年這個又是什麽?”

“希望明年我們都能有著和象的表皮一樣厚的臉皮,以及和齧鐵獸一樣的進攻性吧。”

蔡昭姬:“……”

喬琰在說個真話還是假話,她都與對方相識這麽多年了又怎麽會看不出來。

“你就當是最後的童心吧。”喬琰又旋即接了一句。

沒等蔡昭姬對這句別有深意的話做出何種反應,她便已又聽到喬琰說道:“我聽說,你和你父親都已接受了河東衛氏的求親?”

這突如其來的打岔讓蔡昭姬意識到,那新一年的壓勝錢圖案背後還有的深意,以喬琰的脾氣大概是不會再說出來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忽然轉移了話題。

蔡昭姬回道:“不錯,衛仲道都將誠意說到這個地步了,我又何必拒絕呢?當然,此事也不全然是因為誠意。”

若隻是因為衛仲道所表現出的態度頗佳,便決定未來的伴侶,那也未免太低看於昭姬了。

但不得不說,他這等表現讓他在蔡邕那裏的過關變得容易了許多。

蔡昭姬的姐姐蔡貞姬曾經因婚姻的緣故被迫放棄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在蔡邕立足於樂平將他們夫妻二人接來後,也越發深刻地意識到了不能因庇護之恩便輕易擇婿的道理。

衛仲道出自河東衛氏,卻因考慮到昭姬的前景而選擇入贅,光是這一點上就讓蔡邕深覺自己得一良婿了。

見喬琰臉上露

出了幾分真摯的喜悅之色,

ap;ldquo;?[]?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我還給他留下了另外的一道考驗。我說,他若是真心求親的話,便再等上我兩年。若是不能接受這條件,那便是我與他有緣無分。”

從喬琰得到的這基本談妥的消息來看,衛仲道顯然是並未猶豫地接受了這個條件。

隻是……

喬琰問道:“為何是兩年呢?”

數年間被放在這樣一個落筆如動刀的位置上,讓此刻站在喬琰麵前的女子於沉靜的文人氣質之餘,還有幾分掩飾不住的銳利風姿。

而這種不遜色於將士的披堅執銳氣度,在她出言回話之間更是展現得淋漓儘致,“霍驃騎昔日有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如今無論是鮮卑還是匈奴都非君侯對手,更是或臣服或殲滅,這話便已暫時不必說了,那便得換一種說法了——天下未平,何以家為。”

“昔年君侯連推行印刷之術都需要遲疑不定,甚至不能讓我提前將與之相關的消息給透露出風聲來,如今卻已將其徹底變成了我等傳播意誌的橋梁。”

“君侯曾經所掌控的並州乃是天下皆知的邊陲荒涼之地,而今卻已天下十三州,九州在手。”

“說句實話吧,”蔡昭姬微微一頓,“在仲長公理的昌言現世之前,我曾經以為君侯要效仿昔年高祖斬蛇起義之說圖謀天命,但如今看來,君侯所要的是民心歸於沛公後的那一句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你怕嗎?”喬琰認真地問道。

“我為何要怕!”蔡昭姬斬釘截鐵地回道。

“唯有君侯執掌大權,在方今困厄之間掙紮的黎庶才有活命之望,都說民心思漢,卻或許更是民心思安。”

“唯有君侯有此等魄力儘快吞並餘下四州,令這天下疆土非但不會為周遭的外鄰所覬覦,令四方蠻夷不敢妄動。”

“也唯有君侯……已將不拘一格啟用人才表現在行動之間,而這不拘一格何止是不拘於身份,更是性別。”

蔡昭姬再清楚不過了。

就算那位荒唐至極的漢靈帝能對喬琰給出並州牧的位置,也因為一時之置氣將馬倫放在太史令的位置上,他卻絕不可能讓昭姬、任鴻、姚嫦這一個個女子都各有一展抱負的場所,甚至讓這天下間更多的女子有當家做主的機會。

這是唯有喬琰能做到的。

蔡昭姬說道:“我想親眼見到君侯走到這個位置上,就算這並非漢臣該當有的叛逆之想,但位置便在那裏了。時至不迎,反受其殃,自古以來便是真理。”

“我曾見君侯在兩年前寫過一個四年的籌備計劃,所以……”

所以距離如今,正是還有兩年!

這便是為何她要讓衛仲道再等上兩年。

在這方今的時局之下,絕沒有任何東西能影響到她參與到這場驚天的變革之中!

喬琰既覺這一字一句之間的袒露心跡讓人無比動容,又實在不免在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有些哭笑不得。

那所謂的四年籌備計劃,分明是她為持續四年的旱災而準備的,又哪裏是因為這篡位謀漢的舉動才劃定的時間界限。

可在蔡昭姬說出此話的時候她卻陡然意識到,這也未嚐不能是她給自己界定的時間!

還有什麽能比平定天下後風調雨順,更能令國家初創之時局勢安定呢?

大概沒有了。

她如今的種種籌備都已行到了尾聲,在一處處引爆的連鎖反應中本就是摧枯拉朽之態。

今日的仲長統在鼎中觀中慷慨陳詞。

今日的蔡昭姬在她的麵前說出了天下未定,何以家為。

那今日的喬琰又為何不能說出這樣的一句承諾——

“不錯,兩年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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