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2 / 2)







小錦意幾乎哭出來:“姐姐……”

康錦言便知道了,輕輕歎了口氣:“乖,姐姐不怪你。”

那一晚康錦意便總是纏著錦言,生怕錦言不高興。康錦言見著她小可憐的樣兒,便囑咐她:“姐姐真不生氣了,但是錦意你一定要記得,嘴上可以叫,心裏絕對不可以叫。”

康錦意懵懂地點點頭。

過了幾日,康家請客,是前幾日來過的貴客,這次貴客帶來了家眷,家裏越發熱鬨,史氏起不了床,仍然是孫姨娘出麵待客。康錦言卻仍是去上學。孫姨娘對康老爺說,這次的客人並沒有小孩子,不需要康錦言在家招呼,學習要緊,晚上早些回家也就是了。

康錦言回家的時候離晚飯時辰還早,家裏頭開了兩台牌桌,太太小姐們打牌,十分喧嘩熱鬨;康老爺和客人則在書房高談闊論。傭人們穿梭來往,服伺勤謹。

康錦言回家,照例被太太小姐們誇了一通,孫姨娘麵上帶笑,眼裏卻寒冷似冰,康錦言並不放在眼裏,規規矩矩招呼完了便上樓去。

上了樓,康錦意在史氏房裏玩玩具,見了姐姐回家,撲上去抱住姐姐笑:“姐姐我寫完五十個字了。還有姐姐,我今天沒有叫太太。”她得意地看著康錦言,“下午客人來的時候,大廳裏很多人呢,姨娘又讓我叫她太太,我沒有叫。趙媽媽在後麵擰我,好痛,我就說,我媽是太太,你是姨娘。後來我就上樓到媽這裏來了。”

史氏已聽過一次,滿臉憂慮。康錦言本來心裏也無由地咯噔了一下,見母親這樣,卻生出一股戾氣:“媽,別擔心了,錦意年紀小,就算說了什麽,誰會同她計較。更何況她又沒說錯,爸還會罰她不成?回頭我跟爸說別叫錦意跟她出去做客了,省得給她沒臉。”

她想了想,又說:“要不乾脆,讓錦意上學吧。我也是五歲上學的。”

史氏歎了口氣:“那也行。”

這天的客宴結束得極晚,第二天清晨,康錦言起早去上學,才走到樓下準備去餐廳吃早餐,早就坐在沙發上的孫姨娘起身過來,康錦言向來不同孫姨娘說話,便轉臉避過,卻猝不及防聽得“啪”一聲響,臉上一痛。

這一記耳光讓康錦言愣住。

然而沒等她反應過來,孫姨娘反手一個耳光又打了過來,康錦言的頭發被打散,耳朵嗡嗡直響,孫姨娘冷冷的聲音響在耳側:“康錦言,你以為你是大小姐,我是姨娘就奈何不得你。你康家也不是什麽世家大族,這年頭各家各戶認的也隻是錢和勢,隻要你娘死了,我還當不了正頭太太?就算你娘不死,康家一樣也是我當家作主。你少在我麵前擺大小姐的譜。”

她吩咐傭人:“把大小姐鎖在她房裏。”

康錦言望著孫姨娘冰冷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太過弱小,無論是身體還是力量。

她在房間裏餓了三天,粒米未沾,三天後被放出來。她養了兩天才去上學。

當天傍晚康錦言放學回家,看到的是母親空蕩蕩的房間,和康錦意,她妹妹小小的、冰冷的屍體。

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做一場噩夢。她看著康錦意,康錦意微微睜著眼,皺著眉,沒有像以前每次看到她,總會露出一個很歡喜的笑容,叫著她:“姐姐,姐姐……”然後撲到她身上,抱著她的脖子、抱著她的手臂,小小的身體軟軟的、暖暖的。

她的小妹妹,才五歲的小錦意,躺在床上,額頭上有未曾擦乾淨的血,一動不動。

康錦言小心地抱起康錦意,那軟軟暖暖的小身體這麽冷,這麽冷。她輕輕地叫:“錦意,錦意。”

然而康錦意再也不會應她。她呆呆地坐了很久,忽然想起母親,便抱著妹妹出了房間,走到走廊上,走廊上一直有個傭人守著,她問她:“太太呢?”她本應有著巨大的恐懼,卻因為這恐懼太過巨大,反而麻木,因而聲音竟是靜靜的。

傭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說:“大小姐,二小姐在樓梯上跑,不小心摔下去了,就……沒了。太太,太太傷心得昏了過去,現在在醫院裏。”

康錦言抬起眼睛,看到樓下廳裏,孫姨娘冷冷地看著她。

康錦意雖然隻有五歲,但康錦言早就一再教過她,除了可以在母親和姐姐麵前橫衝直撞沒規沒矩,不能在其他人麵前沒有規矩,包括傭人。所以她絕對不會亂跑,更何況是在樓梯上。

康錦言懷抱妹妹冰冷的屍體,心想,我要殺了她。又想,隻要錦意活著,我願意原諒任何人,我願意讓錦意叫她太太,就算是跪著叫她太太都可以。她心中一時熱一時冷,悔恨絕望地想:如果時光能倒流,我會懂得怎麽做,錦意,對不起,姐姐沒有好好教你,沒有好好保護你。

妹妹死了,可是母親還活著。康錦言不能去殺了孫姨娘,隻能看著母親一日一日飲泣,十歲的心一夜一夜煎熬。

康錦言聽著父親痛惜卻隱隱責斥地說著錦意沒人管,淘氣至此,吩咐孫姨娘要看好兒子,袖子裏的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她心中傷心悲憤,卻也隻能安慰母親:“媽,你還有我,我會把錦意那一份一起活著,你可別丟下我孤伶伶一個人,錦意在天上有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陪著,我可隻有你一個人了。”

母親抱著她哭了又哭,康錦言卻覺得眼淚早已流光,她聽著廳裏孫姨娘的兒子跑來跑去的笑鬨聲,聽著父親嗬護的笑罵,心裏清楚明白,她從此隻能忍氣吞聲。

她再也付不起任何代價。

☆、第29章二十三(上)

與此同時,柳源和陸雁農正慢慢走在回家的石板路上,柳源背上背著睡著了的小女兒,陸雁農手裏拎著藥箱,兩人在月光下一句一句閒聊著,伴著鞋底在石板上輕輕的磨擦聲,分外靜謐。

陸雁農是去城西頭的人家出診,因為路遠,且是夜裏,柳源陪她一同去,小女兒鬨著也要去,柳源便帶了她同去。

聊著聊著,聊起姚太太前幾日來城裏,說姚啟德來了信當了副團長了,一邊兒愁一邊兒喜的樣子,柳源笑著說:“雁農,有時候想真委屈你,我隻是一個平凡普通人。”陸雁農說:“我也是一個平凡普通人。”她一步一步數著腳下石板塊,每一步都踩在石板塊中間,有的石板塊比較大一步跨不過去,她便跳過去,一跳,藥箱便撲楞一聲,二十四歲的人了,兩歲孩子的媽媽了,可在柳源麵前,有時候還是會突然冒出這般的孩子氣來,柳源騰出一隻手替她捋了捋耳旁碎發,她笑著側了頭說:“小時候,和後來的寒暑假,我一直跟著爺爺奶奶行醫,走了很多地方,去過各種人家,富的貴的人家,貧的差的人家,更多的是普通人家,也就看到過很多。我沒有什麽大的誌向,在我眼裏,能象爺爺奶奶那樣,相濡以沫,平平凡凡,若是歲月安好,就這麽過一輩子,才是真正的好。”

她轉過頭看著柳源,清澈明亮的眼眸在月光下如水盈懷,讓人心動:“你知道嗎柳源,爺爺奶奶一直都在打聽你。有一次回來說的人告訴爺爺和奶奶,說你每年夏天春種秋收的時候都會跟著阿爹一起到自己的田莊裏,在田莊就跟佃農一起耕作,和他們相處得很好,憐惜貧弱。也很好學,插秧、收割都會,阿爹教你,他自己也下地。奶奶當時就放心了,說,一個踏實務實的孩子,比什麽都好。”

柳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爹同我說,我也許用不著做這些,但是我必須要懂,要會,不是防著人欺騙你隱瞞你,而是因為,人必須要對自己的事明明白白,知道該知道的事情。”

雁農柔聲說:“是啊,爺爺曾說,有阿爹這樣的父親,兒子肯定差不了。”

柳源一時想起父親,卻有些難過,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柳源對陸雁農說:“雁農,娘有時候……”

陸雁農笑了起來:“柳源,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

柳源輕輕歎了口氣:“委屈你了。”

陸雁農俏皮地側了頭:“有人知道的委屈便不算委屈。”

柳源忍不住又騰出手,握住妻子的手。

陸雁農婚後,和柳母的感情其實一般。陸雁農感念幼時柳母對自己的照拂,但她生性慢熱,與婆母的相處便顯得有些淡淡。而柳母對陸雁農其實心有芥蒂,一是陸雁農父親和繼母一再的惹事輕慢;二是很多疑惑得不到解答,比如小廝說起陸雁農和上海達官之子的往來,比如婚事的反複,比如陸雁農祖母去世第二天大掌櫃的謊言……這些,身為婆母沒有辦法問出口,而陸雁農又並不知道這些事,便由得它爛在兩人中間。

好在婆媳兩人相處時間也並不多。婚後不久,陸雁農便征得柳父與柳源的同意,把陸父贈予的嫁妝送回了陸家。陸父當時大怒,陸雁農平心靜氣地說,用嫁妝換一家小藥堂,以及以後用進價獲得陸記購進的中草藥。並同父親說明,她本想自購,但如果那樣,同是陸家人,便多了口舌謠言。陸父沉吟片刻,也便同意了。

陸記的藥堂並不止一家,陸雁農要的是城東比較偏僻的一間,那些嫁妝足可購得三間有餘。

自此陸雁農便多在城裏一邊行醫一邊研讀,柳源則另外同人合夥做棉布生意,一邊幫柳父料理家中田莊。柳源在上海讀商科時的同學朋友多在杭嘉湖江蘇一帶,這些地方紡織業發達,他於經商上又頗有天賦,三年間已經營得小有規模。

兩夫妻甚是相得,回鎮子裏的時間便極少,就算懷孕的時候,也是柳母到了城裏來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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