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1 / 2)







她沒有看到父親在身後緊緊握起的拳頭,和幾乎脫口而出的呼喚,她不知道在那一瞬間她的父親終於清清楚楚地記起了她生母的容顏和柔和的笑容,她更不曾想到此後她再也沒有和父親見過一麵。

事情已經真相大白,然而這樣的真相大白更是殘忍,冤屈無法得申,活著的親人倍受煎熬。短短幾日,柳家上下除了小柳蔭,個個瘦了一大圈。柳母更是再也不同陸雁農說過一個字。

最後柳母對柳源說,要回鎮子去住。

柳源隻得勸母親:“娘,你一個人住在鎮裏,叫我怎麽放心?”

柳母說:“家裏有傭人會照顧我。”

柳源歎氣:“傭人怎麽照顧得細心?娘,你隻有我一個兒子,本就應該我和雁農照顧你。還有阿蔭,自小就沒有離開過你,你也不會放心啊。”

柳母咬緊牙關不肯應承,最終還是回了鎮子。

自始至終,陸雁農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她什麽也沒有做,可是一切因她而起。她連那上海達官的兒子都不記得長什麽樣,卻有人為了她害死了自己的公爹。

她頭一次這麽軟弱地問柳源:“你怪我麽?”

柳源不假思索地說:“雁農,這和你沒有關係。娘隻是心裏一時受不住,我多回去陪陪她,慢慢的會好的。”

會好麽?她隻是說:“柳源,你若是終於也怪了我,我隻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柳源緊緊地擁住她:“雁農,你是我的妻,且別說你沒做錯過事,便是你做錯了事,也有我承擔的一半。”

☆、第32章二十五

1941年。

才是初春的天氣,梅花仍在枝頭,楊柳枝也才剛吐出幾點極嫩的綠芽,地上的草坪點點返綠,康家整個園子都張燈結彩,喜氣盈盈。隻是在這兵慌馬亂的年景,還是顯得有幾分廖落。

這日是康家大小姐康錦言和周家大少爺周默的訂婚之喜。

康家和周家同為省城大家,本來不分軒致,隻是周家二爺也就是周默的二叔如今已是少將軍銜,統領一方軍馬,日寇侵華已有四年,波及全國各地,人人自危,特別是大富人家,若想保住家勢,要不做漢奸,要不托庇軍隊能夠第一時間逃離。做漢奸康家是不肯的,雖然*節節敗退,康老爺是寧可萬裏奔逃去西南,也決計不肯辱了祖宗。

這場聯姻便是適逢其會。

於康錦言和周默來說,也是一樣。

定婚是周默向家人提起的。周默的祖母和康錦言的外祖母是姨表姐妹,兩人自幼相識,很是合得來,周默一向護著康錦言。隻是兩家老人去世之後,周默的母親見康母軟弱,多次勸說無效後恨其不爭,兩人又實在沒有血緣關係,見康家姨娘當家,便漸漸少了往來。隻周默仍會常來康家。

康錦言十歲那年的家變,周默剛好去了外祖母家祝壽,回來後十分的歉疚,使儘了法子安慰開解康錦言,康錦言整個人也沉澱下來,兩人漸漸生了情愫。

這一年康錦言十五歲,周默十六歲,周默便向父母陳述了自己的心意,一是自己愛慕康錦言,非她不娶;二是康錦言是父親的姨外甥女,多年來被姨娘欺淩,如今周家有能力,總該護著她些。

周家父母鍾愛長子,也對康錦言滿意,當即答應,定婚一事順風順水。

康錦言母女一夜之間在傭人眼中地位大變。

倒也不是康老爺勢利,他對康母史氏一貫如是,對康錦言卻是這些年都有所轉變。

康錦言一直是個聰明的人,她是真正的韜光養晦。一邊細心照料母親,一邊也肯對孫姨娘虛與委蛇,甚至會淺淺談笑。在此之外,學業上非常精進,她天姿聰穎,先生所教立即領會不說,且能馬上舉一反三,學校裏年年第一,期期冠首。康老爺在外應酬遇到校長董事時,莫不讚一聲:康家好一個女狀元。當真是令他得儘豔羨,麵上有光。

是以這些年他對康錦言也會笑語盈盈。

如今女兒定婚,他忽然意識到唯一的女兒已經長大,再過兩年就該嫁出去,雖然兒子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女婿家有財有勢,日後對兒子也多有助益,便更對女兒多縱容了幾分。

何況……

他趁空上樓去看看女兒。

在經過八歲兒子的房門前,見門半開著,傭人正在勸說:“少爺,你今天的課業還沒有做,還有兩個多時辰才去訂婚的飯店,你趁這時間先做一些。少爺,今天是大小姐定婚,不做完應該沒事,但總要做一些。”

一陣劈裏啪啦,康少爺大叫:“我不做!煩死了!我媽說了,我是康家少爺,什麽都不用做也能舒舒服服過一輩子,她說我才不用這麽辛苦,不想學就不學好了!”

保姆說:“少爺,話是這樣說不錯,可是你學學大小姐……”

“啪”一記耳光:“她能跟我比?我媽說了,她遲早不是康家人,我才是康家唯一的當家人!我要不要學我說了算!”

康老爺站在門前,臉色發黑。

他雖然極寵兒子,可是在學業上也是絲毫不肯放鬆的,康家也算書香門第,他祖父也是進士出身,他自幼在祖父教導下課業極其努力。這時聽到兒子這番話,心中不由得恚怒。

他用力推開門,冷冷地說:“康敬業,今日的課業不做完,你就不必去了!”

定婚晚會上,衣香鬢影,笑語喧嘩,來客非富即貴,周默一身白色西裝,尚未完全長成的身軀修長纖細,眉目帶笑,俊秀溫柔;康錦言一身雪白紗緞裙子,長眉秀目,烏發垂肩,發心處一頂小小鑽石皇冠在燈光下晶瑩璀璨,正正一對金童玉女。客人們個個稱羨讚美者有之,奉承諂媚者有之。

今晚是女兒大喜,史氏也從床上掙紮起身待客,笑盈盈一瞬不瞬地看著康錦言,康老爺陪著她並肩而立,和周氏夫婦一起招待各方客人。

康敬業並沒有能來,孫姨娘站在一側強顏歡笑。想到之前在家裏聽到的康敬業說的話,和剛才孫姨娘和父親的爭執,康錦言嘴角帶起一彎譏諷的笑意。隻是她馬上把這件事甩在腦後,專心致誌地為自己和周默歡喜。

定婚晚會結束之後,過了幾天,康錦言在書房找到父親,遞給他一張成績表,那是康敬業的期考成績,康敬業六歲上學,如今二年級,成績卻慘不忍睹,康老爺臉色大變,他已經拿到過一張成績表了,卻完全不是這樣。

康錦言靜靜地看著父親,誠誠懇懇地說了一番話:“爸,你知道我和敬業讀同一所小學,前日我遇見母校先生,她同我講敬業極是頑劣,每請家長都是孫姨娘來告歉,卻每況愈下。敬業是康家唯一的男丁,關乎康家前程,爸你再忙也得多放精力在他身上。孫姨娘疼愛兒子是為母之心,但她於學業上……”

康老爺知孫姨娘出身風塵,於學識上可謂半分皆無,這些年孫姨娘對康錦言母女是什麽態度他也不是全然不知,他於枕邊也聽了不少抱怨,但女兒竟能為異母弟弟著想,費心費力,且不曾說孫姨娘半句壞話,心下不禁感慨:到底是多讀書明見識,女兒心胸寬廣,康家之幸。孫姨娘美則美矣,實在是無知婦人,不知教子也便罷了,竟換了假成績表來蒙騙他,古人都說男子不宜長於婦人之手果不其然。

自此他便約束了兒子,頑劣不聽教時藤條立下,若見孫姨娘過於親近寵溺便厲聲喝斥,孫姨娘極疼兒子,不免爭執,康錦言若見了倒會勸說父親,說些欲速則不達的話,拉了康敬業到身邊溫聲安慰,講些書上的故事給他聽,康敬業雖總聽母親說康錦言壞話,但此時此際,康錦言既救了他,又實在講得活靈活現好聽,便不禁聽出了神。

康錦言又常常於放學後繞道為康敬業買些好吃的零食糕點回去。

在康老爺檢查功課之前,康錦言也會柔聲教他不會的功課,承諾不讓父親責備他。隻不過幾日,康敬業便與姐姐親近起來,比之康老爺他倒更聽康錦言些。

康老爺十分欣慰,與康錦言說,不如得暇由康錦言教導幼弟。

康錦言卻笑著拒絕了:“爸,坦白講,我和敬業同父不同母,我跟孫姨娘也合不大來,你這樣安排,不大妥當。而且,男孩子總要跟父親多近些才有男子氣,所以如果爸你實在很忙,我代勞幾次倒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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