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1 / 2)







因是日中,雖是初春卻也不是很冷,陸雁農讓康錦言先在大腳盆裏粗粗洗淨了身子,再扶她進了浴桶,一進浴桶泡進略燙的熱水裏,康錦言忍不住舒適地放鬆了身子,正閉著眼,便感覺陸雁農輕扶了自己的頭靠在浴桶沿外,脖根處墊了毛巾,先是溫熱的毛巾細細擦洗了自己的臉,然後自己的頭發被細心地拆了開來,溫熱的水澆在頭皮上,又塗了皂角,輕輕揉搓,隻覺得舒適無比。

康錦言緊閉著雙眼,眼淚一縷縷從眼角滲出,流入發鬢,隨同洗發的水一同落入盆裏。

康錦言自母親病後,雖也有傭仆伺候,但她們大多敷衍了事,她生性要強,自此一應事體都自己做,這樣的溫柔對待,隻在記憶深處的幼年。

泡完了澡,擦乾了身子,換上陸雁農乾爽的棉襖,坐在屋外溫暖的太陽下曬頭發,那頭發已經被陸雁農擦得半乾,沒多久便曬乾了,鬆鬆地在腦後紮起,整個人便如隔了世,換了新。

陸雁農又端出一碗藥,微微噙著笑,遞給她。

康錦言在竹椅上抬起頭接藥,西斜的陽光半掩半映在陸雁農身上,一張明秀的臉,一雙清湛的眼。親切,溫暖。

她低下頭一口一口喝著藥,身後有個小姑娘跑過來:“陸姑姑,還要燒開水嗎?”

陸雁農笑說:“不用啦,謝謝燕子。”小姑娘燕子笑嘻嘻:“那成,我明天再來幫姑姑燒開水。”

陸雁農柔聲說:“明天不用燒這許多,姑姑自己會燒了。”

燕子卻嘟了嘴:“姑姑你說過有事兒找燕子幫忙的,現在又說話不算話了。”她輕輕拉了拉陸雁農的袖子:“你說這個姐姐現在洗頭洗澡都要用晾涼了的開水才行的呀,要燒好多好多開水的。”

陸雁農很是耐心:“明天隻需要泡藥澡的開水就行了。”她見小姑娘還是嘟著嘴,便一笑:“那好,明天燕子還來幫我燒開水。”

燕子歡天喜地地笑著跑走了。康錦言也喝完了藥,嘴邊卻遞過來一個小漿果子,她抬頭,卻是一個*歲的小姑娘,雪白的皮膚,亮晶晶碧清的大眼睛,仿佛一個小號的陸雁農,正淘氣地笑:“漿果子很甜。”

康錦言接過漿果,小姑娘盯著她,她便把漿果子放進嘴裏吃,小姑娘這才滿意地笑。

果子很甜,衝淡了嘴裏的苦澀藥味。

小姑娘仰著頭對陸雁農說:“阿娘,姐姐好了嗎?”

陸雁農隻微笑著看著她們,聽得小姑娘問,說:“還沒有呢,不許跟姐姐淘氣。”一邊同康錦言說:“剛才那個是山村裏的一個鄰居小姑娘,叫燕子,常來玩兒的。這個是我女兒,柳蔭。”她停了一下,溫言說:“外子現在田裏,婆母帶著我兒子在鄰家玩。”

康錦言點點頭,看著小柳蔭,心裏柔軟,就象看見了自己的妹妹,忍不住便對著她笑。柳蔭看著她笑,也笑,一邊做鬼臉,十分活潑。

康錦言笑著伸手去摸小柳蔭的頭,小柳蔭見她坐得矮,便很趣致地彎了腰把頭湊到她手下,還自動自覺地順著她的手轉頭。康錦言忍不住笑出聲來。

陸雁農早見慣了小女兒頑皮淘氣的小模樣,隻搖頭笑。

柳蔭卻蹲在康錦言腳邊問:“姐姐你怎麽不說話?你病了三天三夜沒說話,從醒過來到現在還是沒說話。”

康錦言一怔,張了張嘴,柳蔭側頭看她,她想說謝謝,可是又覺得不能說謝謝,隻覺得說了謝謝便與她們隔了重山了,那是不可以的,於是她脫口而出:“你們家怎麽會有浴桶?”

話一出口,便覺得傻,小柳蔭卻嘰嘰咯咯地笑了:“對啊對啊,很多小朋友都這麽問我,不過他們都問:這個是什麽呀?”

陸雁農笑著回答她:“我們來這裏比你早了幾個月,當時逃難的時候,趕了一輛車,零碎東西沒法理,就搬了一個浴桶,全扔裏麵了。到了這裏住下來,才發現還真有點用。”

小柳蔭笑嘻嘻說:“是啊是啊,我也是零碎東西,扔在裏麵過來的。”

陸雁農輕輕一拍她腦袋:“皮猴兒!”

小柳蔭一縮頭,做個鬼臉:“你自己說的,我可不就是坐浴桶裏的麽?阿爹趕車,奶奶抱著弟弟坐車上,我沒有人抱也沒有地方坐啊!”她裝著小委屈,眼睛卻亮得一閃一閃,滿是淘氣狡獪。

陸雁農不理她,拿了藥碗回屋,小柳蔭仰著頭哈哈笑:“姐姐,你知道吧,我阿娘說不過我就這樣!”

康錦言忍俊不禁。

康錦言連泡了五天藥澡,也吃了五天藥,她身體底子不錯,五天後,便覺得精神好了許多,手臂上的傷也收了口。

在醒來的第二天,康錦言便見到了姚紅英和柳源。

在康錦言眼裏的姚紅英年紀略小於陸雁農,臉容十分俏麗,她一邊走進來,一邊衝身後的柳源叫:“阿洛哥哥,我說過讓柳楊晚上跟我,你為什麽不肯?”

柳源一身舊黑布農民裝束,卷了褲腿似乎正從田裏上來,並沒有進來,康錦言便沒看清他的麵容,隻聽到他帶著笑答:“柳楊才一歲,你又沒帶過小孩,回頭尿你一床。再說,吵到你婆母更加不好。”

姚紅英扁扁嘴:“吵到她又怎樣,要不是你們,我們倆跟家人失散了都不知會怎樣,幫你帶孩子也算是報答。”

柳源一家是在逃到一個小鎮邊沿遇上姚紅英和她婆婆的,當時她們極是狼狽,驢車翻倒,驢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姚紅英崴了腳淚汪汪地坐在地上,她婆婆雖是陰沉著臉卻也並沒有自行離去,守著她一夜,見還不見好,正打算去鎮子裏找大夫。

陸雁農嫁於柳家之初,姚紅英還沒有出嫁,仍在城裏上學,因和柳母感情很好,柳母進城照顧懷孕的陸雁農時便也常去藥堂,陸雁農因為柳源和姚啟德的關係,待姚紅英極好,兩人相處也算友好。見此情況,陸雁農馬上替姚紅英針灸正骨,扶她上馬車,帶了她們兩婆媳一起走。路上方得知,半途中因有炮彈落下,人群亂竄,已經與姚紅英丈夫失散了。從此她們便同行同止,在這山村一起住了下來。

陸雁農扶康錦言坐起身,笑看了她一眼:“說話還這麽誇張。你要是空著,幫忙洗下小孩的衣服。”

姚紅英睜大眼,笑嘻嘻應:“行!我隻洗柳蔭和柳楊的!”看了眼康錦言,不大感興趣地跑了出去。

柳源笑:“英兒真象個孩子。”

陸雁農微微一笑,笑容裏帶了一絲憐惜。

康錦言要到很後來,才知道陸雁農為什麽一直對姚紅英充滿愛護和憐惜。

☆、第36章二十九

陸雁農醫術甚好,山村雖貧窮,山裏卻可以采到一些草藥,山下二十裏處有個小鎮,也能買些藥草,她便時常醫治村裏及鄰近農人,農人感恩,常會送來些米糧番薯和蔬菜,陸雁農忙碌時也會來幫手,比如上次來幫忙燒開水的燕子。柳源則自小跟著父親在田莊學過耕作,略曉農務,雖有些手生,但跟著農人,很快也便上手,冬種小麥油菜,開了春便有了些收獲,再加上逃出來時也帶了些錢,食物便不大成問題。

至於衣物,冬天的棉襖拆了棉絮收起來,便是夾衫,待得天熱,去山下鎮子買些薄棉布,便也草草解決。

康錦言的傷和病很快便痊愈了,她知道自己獨自去西南全不可行,回省城家裏更是自尋死路,想起周默說過:“如果萬一失散,你記著,要跟著人群,實在沒辦法了,往失散的地方附近的山村裏走,我一定會找到你。”雖然她也不知道此地到底離當初火車斷軌的失散之地有多遠,但仍然決定在這裏住了下來,以圖後計。

她身體一好,便跟著下地,或者幫著陸雁農采草藥醫治病人。她心細,看著陸雁農施醫理藥,暗下心思記憶學習,遇到相同症候便能在陸雁農還沒開口之前便遞出需要的器具和草藥,陸雁農頗為詫異,見她孜孜目光,便一笑,開始指點她。

康錦言很快便發現陸雁農才學過人,不論是醫理上問題,詩詞上的,算術上的,乃至天文地理都在她時時不經意間順口說出。康錦言既驚且佩,她自幼好學,便總是拿各種問題問陸雁農。

陸雁農蝸居山村,本來隻能和柳源談吐和契,她一向隻慣和人淡淡相處,山居以來雖與人和睦卻難遇可以交談之人,康錦言的出現令她有意外之喜,也便將平生所學著意指點教導。而康錦言小小年紀具有的決斷堅忍也頗讓陸雁農尊重,兩人雖然年紀相差十多歲,卻也從此亦師亦友,相處極洽。

除了學習外,康錦言最愛的,便是農活家務之餘,幫陸雁農照顧一子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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