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2 / 2)







柳蔭已經八歲,十分精靈古怪;柳楊隻得一歲多,雖小,卻也很是頑皮,動輒號哭,鬨得狠了,康錦言便狼狽地抱著小猴子去找媽媽,而陸雁農不拘在做什麽,隨手揀根樹枝在泥地上隨意劃動,片刻之後一幅“白毛浮綠水”的寫意圖畫或“人魚公主”或其它的什麽便躍然入目,小小柳楊總會收住眼淚,注目圖畫,才哽咽著就高興地拍起手,奶聲奶氣地說:“白……白毛撲綠水……”柳蔭若在,就會笑嘻嘻糾正弟弟:“是白毛浮綠水……”再歎一口氣:“不過隻得一歲多,這樣也不錯了。”

康錦言被逗得大笑,對陸雁農的畫技佩服得五體投地,便又要跟著陸雁農學畫,陸雁農不禁失笑,康錦言也吐舌,她幼時原也活潑嬌縱過,隻後來小小年紀便硬生生轉了性子,如今短短幾個月,便像是深埋的性情複蘇了過來,活潑愛玩到飛起,卻極自然。陸雁農當然不藏私,時日久了,也能畫得三分神韻,因天天在地上畫,兩姐弟便指山指水指各種動物讓康錦言畫了來玩,康錦言也都努力照辦逗他們開心,他們便天天跟著康錦言。

姚紅英年紀漸長,卻不知為何一直沒有一兒半女,她一向極愛柳家這一對孩子,他們原本也愛跟著她,現在卻更愛康錦言,這一點頗令她氣惱。

陸雁農對孩子教導向來隨意不羈,也不去理她這點孩子氣。她雖然很是愛護姚紅英,隻是她性格疏朗,頗少小兒女情態,經久才略略適應姚紅英的嬌嗲。

時日如飛,這山村因在深山裏,仿佛與世隔絕了般,外麵的戰火並未延綿過來,避居此地的人們雖提心吊膽,也認真地過著日子,貧苦,安然。

到了夏季便開始收割稻穀,柳源、陸雁農、康錦言都下了地,柳母在家帶著小孩和做飯,收割完了稻穀,便開始碾稻、曬穀。

有日在場院裏收曬了穀子,康錦言一邊縫補衣裳一邊高興地看著他們夫妻言笑,一舉一動之間默契自如,不禁好奇地問:“雁農姐,你和柳大哥是自由戀愛的麽?”

陸雁農聞言一笑,柳源見她問得有趣,笑:“不是的,我們是訂的娃娃親,很大了才見的麵。”

康錦言頗為訝異,“啊”了一聲。

陸雁農見柳源興致甚高,他一向不愛多話,便不想敗他興致,便輕聲笑道:“你別聽他的,當年憎恨盲婚啞嫁死活要退親的就是他。”

柳源微笑:“我一直想明白的是難道你從沒想過?”

陸雁農微微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沒有。第一,我年紀小,沒怎麽想過這件事,第二,象我祖父母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誤我,如他們看不上你,哪裏還會管什麽一諾千金的娃娃親。”

柳源摸摸鼻子,笑。

陸雁農悠然看著柳楊和同村孩子在沙土裏玩得一臉一身臟泥,揶揄地看著他:“我從不信那些傳奇,少年人的見識能有多少,往往耽於一時愛戀之樂眼光錯判自誤終身,這一類的悲劇比之父母之命造成的隻多不少。”

康錦言想了一想,接上去說:“雁農姐說得對。而且傳奇傳的自然都是好的結果。其實有責任心愛護子女的家長,定然還會在訂親後觀察對方成長後的品性。如相信父母,則應可相信他們的選擇。再說那也是一個選擇,何必為了順應潮流,為了抗爭而抗爭。”

她意猶未儘,又接著說:“我們這個時代,很多人很多事崇尚的就隻是一個形式,為了形式而去做一切美其名曰的事兒。全不想其實大可不必。”

陸雁農凝目望她,嘴角露出笑意。柳源故作悻悻:“雁農,你遇上知音了。”

陸雁農不知想到什麽,噗哧一笑,揶揄地說:“那會兒你也就是錦言的年紀罷。”

柳源一想,他十七歲方才第一次見陸雁農,康錦言今年十六歲,可不正是自己決意反封建退親大義凜然的時候。他看著陸雁農笑吟吟的神情仿佛在說:你可承認你及不上康錦言的見識罷。久違的那點調皮在她眉間眼梢跳躍,想起那時她已偷偷留心自己,心中柔情無限,不禁笑意盎然。

陸雁農見他笑,臉上微微一紅,收回目光過去一旁地上抱回柳楊:“洗澡澡啦。”

康錦言並無留意他們夫妻眉目官司,看著柳楊一驚:“雁農姐,他嘴裏是什麽?”

小小柳楊嘴裏含著的正是半隻蚯蚓,陸雁農一怔,笑道:“小胖子,你娘就把你餓成這樣了?乖,吐出來。”伸出手去拉露在外麵的半截。

卻見柳楊吸溜一下,把整隻都吸了進去,得意洋洋地看著大家。

康錦言這些日子來早不是當年的大小姐,下到稻田裏螞蟥吸在腿上都能等到鎮定上岸再搓把鹽摘掉的,見柳揚吞下蚯蚓卻也忍不住又驚又嘔,看著他一嘴泥,不知如何是好。

陸雁農也呆了一下,才笑罵:“真餓著了?”

轉頭安慰康錦言:“不要緊的,回頭煎碗焦米湯灌下去,就全消了。”抱了孩子若無其事地進屋。

康錦言摸摸頭,看一眼柳源,柳源笑吟吟看著妻子的背影,對她做個鬼臉,說:“我去找柳蔭回來。”柳蔭這個時候定是和村裏的小夥伴漫山遍野玩得不亦樂乎。

她抿著嘴笑,一轉頭,又看見柳母從陸雁農手裏接過柳楊,說了一句什麽,陸雁農笑著應了一聲,去了廚房。

康錦言一直是個細致的人,她早看出柳母對陸雁農頗為冷淡,隻在孩子的事情上會和陸雁農有交流,隻陸雁農並不以為意,十分尊重孝順老人。

康錦言從放著衣裳的提籃裏拿出一本筆記,趁著此時天色尚亮和難得的清閒,細細看了起來。這是陸雁農的醫案筆記。陸雁農自幼學中醫,隨同祖父母的習慣,也養成了日日記錄醫案的習慣,醫案記完了有時會在邊上寫些生活小記。這一本是陸雁農年初在山下小鎮裏買來的習字本,紙質很是粗糙,因康錦言認真學習,而山村農人的病例並不多,陸雁農便還記了些從前的一些簡單醫例,一並給康錦言看。

康錦言有時會忍不住看當中陸雁農記的生活小記,卻又覺得很不禮貌,陸雁農似是知道,便笑話她:“不礙的,隻是順手,而且記的都是咱們一起的生活,你也有份。”

果然都是生活小記,比如柳楊的童言稚語,柳蔭的精靈,柳母新做的菜式,還有自己學習的進度。坦坦蕩蕩,卻簡潔生動。

康錦言翻到自己來的那日,陸雁農這樣寫著:

“半夜外出尋淘氣蔭,見有人墜河,三月山水冰冷,寒邪侵體,又遍身汙漬傷痕,觸目驚心。隻不過稚齡少女。”

坐上火車時是一月寒冬,墜河已是三月,康錦言並不曾忘記那近三個月逃亡流浪的日子,寒冷和饑餓、驚恐和死亡時時刻刻在身邊,路上偶有殘屍,炮火落下時血肉飛濺,人人也視若無睹,隻埋頭四散奔逃。她就算天性堅強,又怎麽可能經曆過最平常的人家都不曾經曆的戰爭?她不知道父親他們三人是不是平安到了西南,隻知道,無論如何,她要好好地活下去,而要好好地活下去,就要牢牢地記住這三個月的生死苦難。

然而她貪戀這貧苦山居的溫暖。雖然穿的是舊裳布衣,需頂著烈日下地勞作,初來時春寒,棉被不足,破舊床單下墊著的是稻草,每晚手足冰冷難以入眠,而夏日裏又蚊子肆虐,但這裏卻有著如母如姐如師如友的陸雁農,有著寬厚大方的柳源,有活潑精靈的柳蔭,有頑皮搗蛋的柳楊,還有雖常陰著臉卻有時對著她麵露憐惜慈祥的柳母。

她除了在母親和周默麵前,從未得到過這樣的快樂無憂。這是她心中的世外桃源,她臨時的伊甸園,因為知道它搖搖欲墜,朝不保夕,於是她視若珍寶、愈加珍惜。

☆、第37章三十

音希原本在電話裏是這樣說的:“顏姐姐,你能把那些翻印好的你外婆的老照片給我嗎?我想帶回去給奶奶看。”興許能讓奶奶高興一點。

那是年前顏子真答應音希奶奶的,會把外婆的老照片翻印一份給老太太,顏子真是個極守信用的人,回來之後便已印好,打算等音希放暑假才帶回去。這會兒音希奶奶病重,但顏子真猶疑再三,最後歎了口氣,才給了衛音希帶回去。

音希看過這些照片,遺憾地說,奶奶年輕時的照片她沒看過,好像說年輕時在蘇州的時候匆忙離家全丟了。

顏子真關了電話之後又想也許自己也應該前去探望,猶豫半晌去問了媽媽,得了允許,便打電話給音希,音希自是高興。

翌日淩晨便出發,天色隻微微泛著青色,兩人在汽車站會合,音希一路沉默,偶爾說幾句,儘是幼時奶奶的寵愛,眼中微泛淚光時便扭向窗外,倔強地不讓顏子真看到。她和顏子真不一樣,奶奶一直和唯一的兒子住一起,音希可以說從小由奶奶帶大,而奶奶……從來沒有生過重病。她心中說不出的擔憂和害怕。

後來音希說:“顏姐姐,其實,我原來還有個哥哥。”

顏子真一怔,音希低著頭:“我從來沒見過我哥哥,他十歲的時候去河裏遊泳,淹死了,過了兩年我才出世,所以奶奶特別疼我,小時候一刻都不肯離身地帶著我。”顏子真拍拍她的肩,歎了一口氣。

來開門的是音希媽媽,一見音希微皺的眉頭略略鬆開,再看到身後的顏子真,便有些意外。

顏子真微笑:“阿姨,我聽說奶奶病了,來看望奶奶。”

繁體小說網首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