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2 / 2)







第二日她就去了柳源家所在的鎮子。周默找到她的時候身邊是帶著幾個人的,是周默的二叔怕他危險派給他的幾個兵,當時在山下她便吩咐他們四下打聽四個月前抱著嬰兒的少婦,但是日本鬼子投降了,許多人返鄉,人的流動太過頻繁,到底也沒打聽出什麽。

路上不太平,周默帶了幾個兵和仆人和她一起去了柳家。柳源家本是殷實人家,雖已有多年無人居住,尚有老仆看著房子,見康錦言說話和氣,把柳家情況說得真確,又還帶著兵,便讓他們進了房子。康錦言四下看了一圈,也沒看到什麽,她想到陸雁農說過並不曾在此處住過多久,便轉向老仆打聽姚家,聽得老仆說姚家老夫婦在早幾年便回了老家養老,因有兒子在外參軍,便不曾賣了房子,也派了老仆看守。康錦言便打聽姚家女兒近日是否曾經返家,老仆點點頭,說前陣子有見過姚小姐出沒過。

到了姚家,康錦言便沒這麽客氣,直接踹了門進去,待得姚家仆人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她厲聲問:“你們家小姐呢?姚紅英呢?”

那仆人張口結舌地看著她和她身後的兵,結結巴巴地說:“早……早……就走了……。”

康錦言也不說話,隻讓人把整個房子封了四處搜尋一遍,屋裏屋外各個角落的確乾淨無比,並沒有婦人嬰兒的生活痕跡,姚仆老老實實地說姚紅英幾個月前回來住過一陣子,不過兩個月前就走了。

康錦言沉默不語,周默見狀問了姚仆幾個問題,交代手下:“快馬加鞭去鄰鎮孫家,若見到孫家年輕婦人帶著嬰兒的,綁了來。——全鎮都打聽打聽。”

然後他看著康錦言,想了一會兒,帶她走到後院的小樓裏,那應該是姚紅英住的地方,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周默撬起一塊青磚,底下有一個甕狀的空洞,他低聲說:“剛才有個兵跟我說這裏有蹊蹺,你看,應該是埋財物的地方,鄉下富紳家有藏埋金銀的習慣。她回來應該是來拿錢的。所以……”康錦言抬起眼,雙眸晶亮:“所以她不見得會回孫家。”

其實她剛才就有預感,姚紅英不會回孫家。

那麽暫時是找不到她了。康錦言咬緊牙關,不急,康家有的是錢,周家有的是勢,我不怕你逃到天涯海角。

讓人在附近打聽之後,康錦言下了懸賞,如果有人知道姚紅英下落,隨時到省城周家康家領賞金。

隨即便去了陸雁農生前居住的地方。陸雁農的藥堂已經破敗不堪,有窮苦人家借住一隅,大約因為陸雁農生前從醫頗獲敬重,她生前的東西都被好好地收在一間屋子裏。

康錦言在那間屋子裏呆了三天,那間屋子裏,有陸雁農生前留下的所有醫案和生活小記,這三天裏,康錦言一邊看一邊收拾,周默則請了人來修繕整間藥堂,戰後人手好雇,周默工錢又給得極厚,三天後整間藥堂和後進的屋子便煥然一新。他又給了借住的窮苦人家一小筆錢讓他們另找地方住,臨走前留下自家的仆人看鋪子,直到柳源一家回家。

四天後,康錦言把所有的醫案和生活小記都帶走,留下一封信。

回程的路上,康錦言認真地對周默說:“我一定要找到柳鬆。”周默攬她入懷:“我們一起找。”

回到省城的日子裏,因康家和周家都還沒到達,周默照常在二叔軍隊幫忙,康錦言開始料理家事,整理整個房子。

與此同時,康錦言畫了姚紅英的畫像,讓複印社複印多份,周默拜托他的二叔讓人在全國各地留意,暗中懸賞尋人。兩人自己也找了同學朋友在各地懸紅找人。

過了幾日,有康家的舊仆回來,康錦言也留下來了,偌大一個家總還是缺人的,時至今日,她比當年的她更加決斷威嚴,也許是她再不似從前,舊仆對她也變得敬畏有加。

有一日,康錦言在母親臥室裏祭拜母親骨灰時,有舊仆在臥室門口等著她。

這日是康家和周家一起返回來的日子。

康錦言認得這個婦人,她以前專管打掃史氏和康錦言的臥室,憨厚但極怕事,因為康家有孫姨娘和自己分庭抗禮,孫姨娘又掌著家事脾氣不容異己,康錦言對貼身傭人都沒什麽要求,就更不會計較這些打掃的人了。

她安靜地看著這個婦人,經過這幾年,婦人老了很多,戰亂年景人人日子難過,這也是她留下舊仆的原因。她問她:“有什麽事嗎?如果在銀錢上有困難的話,可以同我說。”

婦人怔怔地看著她,忽然跪了下來,囁嚅著說:“大小姐,我心裏一直藏著件事,本來不敢跟你說的,你別怪我。”

康錦言有點意外,因為和周默約好了去火車站接父親,便邊走邊說:“你別跪,有事下樓跟我說。”卻忽然一頓,回過頭來:“是以前的事?”

婦人正起身,狼狽地拚命點頭:“是……是的。”

康錦言似乎明白了什麽,看了看周圍,輕聲說:“你說罷,這周圍沒有人。”

婦人一怔,眼中露出感激和羞愧:“大小姐,對不起你,我怕……”

康錦言點點頭:“我明白的,我一個人也保不住別人,更何況時時提防呢。你說吧,我不會說出去的。”

婦人低下頭,飛快地說:“幾年前你們離開前那天晚上,孫姨娘到太太房間裏,說,你們第二天就要逃難,一路上殘兵敗將兵火連天,健康正常人都不見得跑得過,何況是病得起不了床的人,到時候隻可惜了大小姐,肯定是寧可跟著太太死也不會獨自逃走的。”她不敢抬頭,低聲說:“後來我就聽說太太吞金了。”

她低垂的目光看到大小姐的雙手攥緊,指節發白,心中實在害怕,偷偷地抬頭瞟了一眼。

康錦言已經轉過身子,慢慢下樓。隻是那腳步一步一步,走得異常地慢。

她是知道小小姐的死因的,這個樣子的康錦言仿佛踩著小小姐的血肉,她竟能看得出那每一步的恨意,不禁打了個寒噤。

康錦言還是和周默去了火車站,到達火車站的時候,臉色已經恢複如常,隻一雙眼睛分外冰冷,周默已聽了康錦言轉述的仆婦的話,心下惻然,緊緊握住康錦言的手道:“錦言,無論你要做什麽,記住,你身後是我。”他堅定地看著康錦言。

雖然逃往西南路上為什麽會失散康錦言什麽也沒同他說,可是隻要略用一用腦就知道了,要不然,年幼的康敬業怎麽須發無傷?嬌柔的孫姨娘怎麽順利到達?偏偏卻是年輕體健的康錦言莫名其妙地失散了?他在西南並沒有給孫姨娘好臉色看,但是孫姨娘一個內宅婦人,兩家又是世交,又沒有真憑實據,怎麽也沒有道理去為難她。

可是現在康錦言回來了,那麽,康錦言要做什麽事,他不僅永遠站在她身後,更樂於為她出手。

康錦言雙眼的冷意散了一些,浮出暖意,她回握著周默的手,點了點頭,想了一下,說:“周默,你記得,這是你說過的話,如果我做的事讓你覺得不能接受,你也可以忘掉你說過的話。”

周默微笑著說:“我不會忘記,錦言,你是我的上帝。”

康錦言忍不住笑了一下,輕聲說:“所以我做的事,都是對的。”

周默乾脆利落地說:“當然。”

那三個月逃難的生死苦難,她不說,他怎麽會不知道;她自幼需靠自己為懦母弱妹掙得一席之地,其中酸苦,他怎麽會不知道;她弱妹無故被姨娘摔死卻死得無憑無據,心中悲憤恨意,他怎麽會不知道;她病弱的母親被人一逼再逼,為了不拖累她吞金而死,她的憤怒仇恨,他怎麽會不知道。

他如今有能力護著她,那便是天上地下,殺身成仁,無論她要做什麽,他也要護著她。

隻要是康錦言做的事,就全是對的,其他任何人不得置喙。

☆、第46章三十九

有軍人開道,周家和康家很平穩安全地在月台見到了周默康錦言。

因為周默找到康錦言的時候兩家人已經在返程火車上,消息便沒有傳到。此際兩家人乍一見到和周默攜手並肩的康錦言,都呆住了。首先表示出驚喜的反而是周母,一把拉住康錦言的手,歡喜地落下淚來:“錦言,錦言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她語無倫次地轉頭看著丈夫:“你看,你看,我們錦言沒事呢。”

周父看向康錦言的目光十分慈祥和憐惜,康錦言實在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住周母:“表舅媽!”康錦言和外祖母和周默的祖母是姨表姐妹,康錦言一直是喚周母為表舅媽的,隻是訂婚後改了口喚媽媽。這一聲表舅媽令周母百感交集,不禁輕輕一拍康錦言的肩,笑著說:“不叫媽媽了?不過沒關係,你愛叫什麽就叫什麽。”

廝見康父三人時,康錦言就冷靜得多了,康老爺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女兒,心中雖然傷感,但美妾愛兒在旁,又隔了這麽些年,也淡了好些。此時見到女兒失而複得,一時間恍如隔世,心中卻也十分激動,一路上緊緊握住女兒的手,頻頻低頭看顧,康敬業拉著他的衣襟也喚不回半點注意。

康錦言此次已不打算再虛與委蛇,看著任憑兒子撒癡的孫姨娘,淡淡不語,隻輕輕回答父親的詢問,當她回答當初失散之後獨自流浪三個月時,孫姨娘誇張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正不懷好意地打算說些什麽,康錦言轉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孫姨娘一怔,隻覺得那目光如同冰錐,竟冷得她渾身一抖,那倒抽了半口的冷氣便噎在半途,嗆了起來。

繁體小說網首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