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姝想,這城裡多半的住處,約莫皆是如此。
這兩間屋子阿琪思花錢賃下的,租錢一直付到了今年底。
衛姝先還不明白,這阿琪姑娘既為豪門家奴,何以卻不住在主家,偏要在外賃房?
昨夜洗漱時,衛姝才終是有所明悟,且也愈加覺著,“箭十一”的身份來曆十分古怪,身上的秘密也相當地多。
在城北的“離奴坊”附近,似雜院這般的屋舍已經算是極好的了,上有屋頂遮頭、下有尚算完整的磚地,且因這裡住的皆是宋人庶民並各族窮戶,倒也不大有人來攪擾。
僅是這後一條,便比離奴坊裡人不如狗的情形好上了太多。
衛姝如今已有些適應了阿琪思的身份,雖然昨晚也鬨出了一堆的笑話,甚而連洗漱用物都險些弄錯,但總算是磕磕碰碰地周全了下來。
相應地,那一部隱沒於黑暗的書卷,也就此亮起了好幾頁。
堅持回家還是對的。
衛姝摳著窗戶邊的木頭,想,這院子裡頭的人可比那兩個精明似鬼的大宋探子容易糊弄多了。
“刷啦啦——”
忽爾一陣大風起,雨點子潑進窗中,澆了衛姝滿頭滿臉,她一下子回過神來,卻見簷下那兩個孩童也不妨風雨襲來,俱皆淋濕了衣裳。
他兩個“哇啊、哇啊”地叫著,捧起那繩團子連忙往裡挪,卻不料竟頭碰頭撞在了一起,姐姐趔趄了幾步險險站穩,弟弟卻仰麵跌倒,摔了個大跟頭。
他登時委屈地捂著後腦勺,嘴巴一扁一扁地便要哭,姐姐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疼,忙跑過去替他揉腦袋,又拿手指刮他麵頰羞羞,口中奶聲奶氣地哄他:
“乖寶寶、寶寶乖,不哭不哭噢。”
軟軟糯糯的童音,唱歌兒一般地好聽。
弟弟被姐姐哄著,當真便不哭了,隻眨巴著兩個大眼睛看著姐姐,然後便捂著嘴巴“咯咯”地笑了起來。
原來,姐姐的辮子已經散啦,偏姐姐並不知道,頂著一腦袋雞窩還在那裡笑。
笑了一會兒,男童便抓著姐姐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踮起小腳、張開小手,東一綹、西一綹去捉那些調皮的發絲,幫著姐姐歸攏好。
女娃兒這才知曉頭發亂了,又見弟弟這般懂事,她黑葡萄般的眼睛便彎彎地起來,學著大人的樣子摸摸男童的小腦袋,誇獎他“真是個乖娃娃。”
兩個小人兒“咭咭呱呱”地笑著,衛姝眸光軟軟地看著他們,眼前恍惚現出了兩個細弱的身影。
若能投胎轉世,想必她的真真和桓哥兒,也還是一對兒小姐弟,乖巧懂事,惹人憐愛。
衛姝的神情亮了一刹,須臾又黯淡了下去,抖動的唇角似在抽搐,又仿佛是在笑。
也或許,這兩者皆不是,就如這世上許許多多的事,發生了便發生了,也並沒有什麼道理可以依循,不過是在當有時,它便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