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靖三十三年,三月中旬!
洛陽端門。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這一天是朝廷三年一次金殿傳臚的日子。
在這一天大虞天子會欽點文武狀元,以及榜眼、探花,六人在叩謝天恩之後,會騎著禦馬,佩戴紅花從端門而出,過天街炫耀於人前。
三年一次的盛會,讓城中所有貴胃百姓,豪門貴女都湧入天津街希望沾一沾文武狀元的才氣。
金殿之上,已經年近六旬的大虞天子看著手中的問政答卷,昂首大笑:「我兒有福了!」
他將答卷遞給了已經冊封為大虞太子的羅康叡。
羅康叡看著手上洋洋灑灑的千餘字文章,倒吸了口涼氣,道:「這,這真是剛剛大學畢業的人寫的……」
在大虞建立起,羅幼度一直針對科舉作相應的改革。
隨著經濟的發展,紅薯、玉米的普及,氣候的轉暖,南海諸國的臣服,大虞的百姓近乎解決溫飽的問題,小學義務教育得以強製。
早在十五年前,大虞就取消了科舉中的鄉試、會試,隻保留了禮部的省試與殿試,開始采用文憑考核製度。
無大學文憑者,不得參加科舉。
大學畢業的人可以憑借文憑在地方當任小吏,成績優異者,經過考核亦可升為官,同時保留小吏科考的權力……
大學畢業對於有文化的人不難,而省試雖說以考行政為主,但都是一些常見的基礎問題。殿試就不同了,由皇帝親自出題,考的是當前的時政,甚至於大方向。一般的大學士,麵對基礎行政都有些難以應付,更彆說是突發時政,大戰略大方向。
故而狀元很少有初出茅廬的大學生,很多都經過遊曆甚至有多年基層經驗的小吏。
羅幼度斜靠著讓自己舒服一點:「為父初看此文,也有些動容,但一看名字,便釋然了。」
羅康叡一看卷名:範仲淹!
「是他?」羅康叡聽過這個名字,說道:「河洛大學的才子?」
河洛大學就是原來的國子監大學。
國子監也進行了改革,總管天下學府,不再負責教育工作。國子監大學遷移到了洛陽,改名為河洛大學。
大虞文風盛行,議政製度寬鬆,即便是平頭老百姓也能論談一二時政,調侃一下羅天子喜好姐妹花,八卦一下大虞朝第一位女官吏,吏部侍郎蕭綽未婚先孕的事情,都不問罪。
擁有滿腔抱負的學子在進奏院議事,登報上表感言,都在禮法之內。
朝廷為鼓勵學術自由,甚至於特地創辦了全新的機構,鼓勵學術討論發表研究。
範仲淹的文章也登過報,羅康叡看過他的文章,記得這個好人物,隻是沒有想到如此了得。
此次科舉羅幼度給的題目是「定邊」,如何才能穩固邊陲。
大虞地域遼闊古今之最,管理起來自然是異常複雜。
東、南方向最是穩定,大虞水師天下無敵,擁有絕對的控製權。北方隻有少許不服王化的零散馬賊,不成氣候。
西方的定西都護府也就是大食地區一直存在問題。
這些年大虞一直在推行漢化大食法,效果很是顯著。
不過舊大食法根深蒂固,有很深的曆史遺留問題,大食舊貴族也盤根錯節,也有尾大不掉之勢,還有公教時不時的暗裡挑火。
要將這些問題全部解決並非一朝一夕之事。
定西都護府隻能說是相對穩定……
定邊主要指的就是定西都護府。
麵對此題,範仲淹詳細的寫出了自己的建議,針對西方地區地廣人稀、地勢險要的特
點,在要害之地修築城寨,建烽火墩,形成以巴格達為中心,堡寨呼應的戰略體係,沿邊少數民族,誠心團結,康慨優惠,嚴立賞罰公約,使其安心歸虞……
洋洋灑灑的千字,字字珠璣在理,還囊括軍政兩端,一點也不像是初出茅廬的新人。
這點羅幼度並不奇怪,在範仲淹第一次在邸報上發表文章的時候他就注意到這位自己的偶像,鼎鼎大名的範文正了。隻是他當時覺得奇怪,派人去了解,想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是不是記憶中的那位文武雙全的千古賢相。
畢竟在他的記憶裡範仲淹少年坎坷,是一介寒儒,可不是什麼官宦子弟,特地派人去調查一二,也知道了緣由。
曆史上範仲淹幼年悲慘,父親範墉早亡,母親謝夫人貧困無依,隻得抱著兩歲的範仲淹,改嫁淄州長山人朱文翰,範仲淹也改從其姓,取名朱說。寒窗苦讀之後,以「朱說」之名參加科舉考試,登蔡齊榜,由一介「寒儒」成為進士,後來才恢複範仲淹的名字。
現今範仲淹的父親範墉跟著吳越錢俶歸降,受到羅幼度的重用,或許是大誌得以施展,也有可能大虞朝廷重視科學,醫術進步。總之範墉現在活得好好的,穩居要職,謝夫人自然不存在改嫁,範仲淹也沒有改姓,幼年就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從而考入河洛大學。
相比寒門埋頭苦讀聖賢書,官宦子弟最大的優勢是能夠過早的接觸行政事務。
不論是朝廷的第一手信息邸報,還是父親範墉傳授的為官之法,這些都是寒門百姓難以過早接觸的。
範仲淹天賦潛力驚人,個人能力成便是在整個華夏曆史都排得上號,現在又陰差陽錯的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提前接觸行政事務,兌現天賦的時間遠勝曆史。
沒有任何猶豫,羅幼度在範仲淹的卷子上寫下了狀元兩個字。
他欽點了進士及第的狀元、榜眼、探花,又拿起了一旁的卷子看了起來。
這是武科的答卷。
武舉製度創始於武周,但其實不論是武周還是大唐,對武舉並不重視,數百年來真正憑借武舉出名崛起的唯有郭子儀一人。而且郭子儀也不是靠著武狀元崛起的,武狀元的身份隻是讓他得了一個從九品下的小官……
大虞朝廷武風盛行,文武並舉。
羅天子覺得文狀元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的風韻雅事,武狀元卻如此不受重視,未免厚此薄彼,早在二十年前便決定文武狀元同一日放榜,同一日誇耀於人前,共享盛況。
武狀元的考試與文考大同小異,文考的基礎是對文化的認識,四書五經,數學、物理,而武考則是馬射、步射、平射、馬槍、負重、摔跤,但最後一步,終究是要回歸正題的。
殿試文考的核心是論政,武考的核心是軍略。
哪怕勇若呂布,軍略不過關,也拿不到武狀元的頭銜。
看著一張張答卷,羅幼度不住地點頭,隨著小學義務教育的展開,大虞的識字率得到了有效的提升。武夫再也不是石守信那種,大字不識幾個,看個禦旨信函還得請個文書的年代。
答桉好壞不論,隻要字跡清晰,邏輯也說得過去,能夠說個一二。
看了大半,羅幼度打了一個哈欠,精力有些不繼,隨手拿出一份答卷,一眼掃過精神一振。
好漂亮的字。
武夫們識字的比例卻有提升,可指望他們寫出一手漂亮的字卻有些想多了,以至於閱卷成了一種煎熬。
突然來了一份工整漂亮的答卷,那種感覺就跟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樣。
掃了一眼名字,羅幼度眼眸中再度露出一抹笑意,原來是他……
種世衡!
想不
到今年武舉,還藏著這樣一號人物,倒是意外之喜。
羅幼度一邊看著種世衡的答卷,一邊說道:「種世衡你可知道,其他成績如何?」
羅幼度這些年也覺得精力越發不濟,很多事情都丟給了太子羅康叡,隻掌控著大方向。
羅康叡道:「皆是中上,此次武舉測試中,成績位於末等,表現不算太好。尤其是騎術,馬射、馬槍落了不少分,步射、平射很出色。這也跟他出身有關,他父親早亡,母親獨自養大。靠著勤工儉學讀完小學,他成績很好,遭到了關中諸多大學的瘋搶,他卻逐一拒絕,毅然報考了霸上軍校。」
種世衡的遭遇與範仲淹正好相反,曆史上的種世衡是大儒種放之侄,他父親去世以後,依靠叔父種放恩蔭,補任將作監主簿從而走上仕途,創建種家軍。
種放此人精於易學,不喜為官,研習道家辟穀術,一天到晚就在山裡待著。宋太宗趙匡義三詔而出山,從而踏足官場,最後官拜工部侍郎。
在羅幼度這裡,種放就沒有如此待遇了,他本善於發掘人才,又全取天下,人才井噴。種放又不是諸葛亮、韓信這樣的曠世奇才,這種不願意入仕的清高之輩,他自不會舔著臉多次召見。
然後種放因為辟穀英年早逝,仲家也因此沒落。
但金子就是金子,即便少了種放的相助,種世衡毅然憑借朝廷的製度考進軍校,從諸多人才中脫穎而出,從而獲得殿試的資格。
不過因為少年清苦貧窮,進了軍校才開始學習騎馬,馬術上略遜一籌。
種世衡的答卷很簡潔樸實,通篇圍繞「治軍」二字來寫,讓羅幼度感觸頗深,一瞬間想到了昔年的自己。當年自己也是菜鳥一個,不懂軍事,便死抓治軍,在潘美、曹彬的支持下,於淮南闖出了一番天地。
閱完了所有卷子,羅幼度帶著幾分欣喜的道:「今年可是科舉大年!一個範仲淹、一個種世衡,還不足,居然還有夏旺榮、夏遇乞這兩個英傑……這下有點為難了呀。」
他說著將種世衡、夏旺榮、夏遇乞三人的卷子挑出來遞給羅康叡,待他看完之後,問道:「太子怎麼看?」
羅康叡臉上也透著喜意,說道:「這個夏家這對兄弟還真了不得,他們二人的馬射、步射、平射、馬槍、負重、摔跤都是優等,兵部省試,兩兄弟並列第一,此番軍略的表現竟也不輸種世衡。孩兒也不知如何決斷,還是父皇定奪吧。」
他心中是傾向夏旺榮、夏遇乞這對兄弟的,論及綜合能力,兩兄弟的表現確實在種世衡之上。
不過當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羅康叡也知進退,欽點狀元這事,還得皇帝決定。
羅幼度並沒有多想,直接點了種世衡為狀元。
羅康叡有些錯愕,卻也不敢多言。隨著年歲的增長,他也有了自己的主見意識,對於自己父皇的個彆想法並完全認同,但唯有一點,識人用人這方麵,羅康叡是跪著聽從的。自己父皇看中破格提拔的人就沒有一個錯過……
早年給他安排的玩伴,現在一個個都是大虞朝廷的未來支柱。
即便看似荒唐的那個小時候帶著自己玩,跟自己父親不清不楚的吏部侍郎蕭綽,也在位子上展現了超凡的才能。
甚至有人私底下說,蕭綽若是男兒生,入議政廳拜相都大有可能。
羅幼度將文武狀元的名單定下,起身說道:「走吧,去金鑾殿見一見朝廷未來的支柱。」他頓了頓語重心長地道:「為父給你留下最大的財富不是這個江山,而是這些能夠抵定天下的人才。」
如果沒有後世影響,羅幼度八成會從夏家兄弟中選取一個為狀元,但他在這方麵開了掛,也理所當然地選擇種世衡這種天賦是可見的人才。
這也是羅幼度最大的優勢,也是大虞火箭式發展的關鍵之一。
他能夠清晰的知道一部分人的忠女乾潛能,從而加以提拔著重培養。
這並不是說他沒有看走眼的時候,相反隨著教育的發展,領地的增多,曆史上許多蒙塵之珠,在他這個時代發光發熱。隻是這些都需要一點點地發掘,但呂蒙正、張齊賢、範仲淹、種世衡這些人是不需要發掘的,他們本身就是明珠,能夠提前發光發熱。
至於夏旺榮、夏遇乞也很有潛力,羅幼度亦打算重用,隻是與其去賭兩人的潛力,不如將最大的籌碼壓在種世衡的身上。
其實夏旺榮、夏遇乞也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隻是並不為羅幼度所知。
夏旺榮、夏遇乞出生於寧夏黨項野利氏,原名叫野利旺榮、野利遇乞是西夏李元昊的左膀右臂,西夏能夠成功建國,文武雙全的兩人居功至偉。
三川口,好水川兩大擊破宋軍的戰役就是兩兄弟的手筆。
不過定難軍拓跋李氏早已覆滅,黨項野利家臣服於王化,將黨項的野利氏改為漢姓,以夏州為姓。
這一切羅幼度自然是不知道的。
提一嘴,野利旺榮、野利遇乞兩位西夏的開國功臣最終死在了種世衡的離間計下。
羅康叡慎重說道:「孩兒謹記於心。」
徐步來到大殿,文武殿試的一眾考生懷著忐忑與激動的心情行禮。
「免禮,平身,都抬起頭來,你們都是朝廷未來的棟梁,朕也不是洪水猛獸,不必如低著頭,將腰杆子挺起來。我大虞的好男兒,要有男兒的朝氣。」
考生們聽了人人都直起了身子,一臉的激昂。
對上那一雙雙清澈勵誌的眼睛,羅幼度也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才是我大虞的好男兒……」
他笑著讚著殿下眾人,說得一眾考生心裡暖暖的。
羅幼度問道:「誰是範仲淹?」
一個帶著幾分青澀的少年郎在眾人欣羨的目光中走了出來:「學生在!」
羅幼度看著自己的偶像,說道:「你的考卷,朕反複看了幾遍,寫得非常好。朕與太子都是拍桉叫絕,以你這年紀,能有如此見解,但真了不起。尤其是我在你文章中看出了對未來的假象,這點更好。」